趙慶春哈哈笑道:“來住幾天而已,又待不長久,你擔心什麼?我也是為凝姑娘好,她不是想她兩個哥哥麼?來這兒散散心,回去哥哥們就回家了,正好。”

落塵聽出話裏的意思,心中雖不忍,但為了靜康和靜哲,也隻有對不起凝兒了。勉強笑道:“既然幹爹有心,那我回去跟長輩們知會一聲。”

“好好好,”趙慶春滿意地笑,“真是懂事的閨女。”

齊氏滿臉不悅,也不送落塵了,氣呼呼地上樓去。

趙慶春吩咐手下將落塵安全送回衛府。大家圍上來聽她的消息,落塵歎道:“明天,將凝妹妹送過去吧,趙將軍的意思,也不想明媒正娶,住幾天就送回來。靜康和靜哲他們,他有辦法。”

“唉!”衛天明和衛天宮歎氣,這種時候,靜平也說不出反駁的話;周氏平日雖疼繼凝,但終究比不過親生兒子;柳氏聽說靜康有救,高興還來不及,哪管繼凝的死活;靜霞在房裏養傷,就算知道也沒插話的分兒。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告訴姨奶奶,就看誰去跟凝兒說了。

看來看去,衛天明道:“我做舅舅得當壞人當到底,我去說,今後凝兒有什麼事,也是我做主。”

衛天宮道:“人救出來,凝兒就是我們衛家的大恩人,她一個黃花閨女犧牲自己,若能回來,就叫靜哲娶她。”

不忍的不忍,不舍的不舍,但最後還是一致決定犧牲凝兒,說再多無奈且不願的話也枉然,男人永遠比女人重要,親生子永遠比外甥女重要,關鍵的時刻,才看出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繼凝聽著衛天明進門以來就未停過的抱歉和不忍,有種想笑的衝動,她早就做過犧牲自己的準備,事到臨頭,說心甘情願是騙人的,但也不很傷心,能夠為四哥五哥而死,也算值得了。

一頂深藍色的小轎,將繼凝抬出衛府。落塵看看轎簾掩上,遮住繼凝蒼白消瘦卻依然美得讓人心動的嬌顏,衝動地奔過去,拽住轎簾子喊道:“凝兒,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柳氏和衛天明同時喝道:“落塵。”

繼凝淒淒婉婉地笑道:“來不及了,早就來不及了。告訴四哥,不要內疚,我的來世許給了五哥,但今生最大的遺憾,還是沒能做他的妻子。幫我照顧四哥,多愛他一些,將我的那份也一塊算進去。”

轎夫抬起轎子走了,趙慶春特意派了一隊衛兵保護繼凝的安全,她這一去,無名無分,純粹就是蹂躪,不知道何時會回來,就算回來,也是身心俱愴。

第10章日

被扣押的二十多名學生放回,靜哲頭部嚴重受傷,送到查爾斯的醫院。因為國內沒有開顱手術的條件,醫生建議到英國去治療。

第二天,趙慶春差人將靜康送回到衛府,靜康處在半昏迷狀態,發著高燒。還好隻是傷口發炎,沒有受其他的傷,來人傳話,讓看好兩位少爺,要是再出什麼事,天王老子也幫不了了。落塵整夜守著,幫他喂藥擦汗。三更時分,靜康醒了,其他人回去睡,隻有落塵靠在床邊,杜鵑趴在桌上打瞌睡。靜康一動,落塵急忙湊過來問:“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靜康適應了一會兒,才發現已經回到家了,撐起身子,“我怎麼會在這裏?誰送我回來的?其他的人呢?”

“趙將軍的人把你送回來的,沒見有其他人,你昏迷了好久,先躺著。”

杜鵑聽到聲音也醒了,匆匆跑去各院傳消息。

靜康低頭冥想:“我記得他們將我提出來,說要傳訊,我燒得有些糊塗,後來就暈了。難道他們將人都放了?對了,五弟呢?他回來沒有?”

“早回來,受了點傷,在查先生的醫院裏。”

“這就好,不知李先生他們到哪去了。”靜康躺下,忽然又起來,“不對,是不是隻有我放了?趙慶春動了手腳。”

落塵安撫他道:“先別想這些,你還發著高燒呢。”

靜康抓著落塵急道:“告訴我是不是?”

衛天明在門外道:“是,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求得趙將軍把你弄出來,你還想折騰什麼?給我好好躺著就是了。”

“李先生他們還被軍閥扣著,我怎麼能獨自苟且偷安?”

“怎麼不能?”衛天明臉都氣白了,“你鬧得還不夠麼?自己挨了槍子,靜哲被打破了頭,靜霞一個姑娘家渾身青青紫紫,還連累凝兒給趙慶春糟蹋。你們不把這個家敗光不安心是不是??

“什麼?”靜康差一點從床上掉下來,“什麼連累凝兒給趙慶春糟蹋?什麼靜哲打破了頭?”朝著落塵道:“你說靜哲受了點傷,就是頭部受傷了?那凝兒的事呢?”

衛天明道:“為了你和靜哲,我們把凝兒送給趙將軍了。要不然,你現在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靜康急道:“用凝兒換我的命,我寧願死。”

“好,”衛天明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房門道,“那你就去送死,省得我們一家老小操心。”

靜康掙紮著爬起來,落塵急忙按住他,哭著道:“你幹什麼?”

“我要去救凝兒,不能讓她毀在趙慶春那個老色魔手裏。”

“靜康,靜康,”落塵攔著他,“你別衝動,你這樣去於事無補。”

“別攔我,”靜康甩開她,情急之下沒控製力道,將她摔出好遠,撞到梳妝台上,幸虧他病中體弱,不然恐怕這一下就能將落塵摔昏過去。

杜鵑扶著柳氏進來,恰好看到,驚得尖叫:“小姐。”

“落塵,”靜康沒想到會傷了她,急忙上前和杜鵑一起將她扶起,愧疚地問,“摔傷了沒有?對不起,我一時情急。”

落塵忍著疼道:“沒事,沒事。”

柳氏道:“這是怎麼了?康兒,你不在床上躺著,又要到哪去?”

落塵拉著靜康的衣袖懇求道:“算我求求你,先休息好麼?就算要救凝妹妹,也要想個萬全之策,不是你衝進去,就能把人帶出來這麼簡單。”

柳氏一聽,就要哭了,“我的兒啊,你自身都難保了,還救哪個?今天你要再鬧出什麼事來,娘就死給你看。”

靜康頹然坐回床上,“你們好糊塗啊,怎麼能輕易犧牲凝兒,她雖不是你們生的,但也算你們的孩子啊。”他握緊拳頭拚命地捶床,含淚道:“凝兒,四哥對不起你,四哥對不起你啊。”

怕他再鬧出什麼來,衛天明親自守著他。大家一宿沒睡,相互望著到天亮。

一大早,葛雲飛帶來消息,總理和總統相繼辭職,李先生等一批人都放出來了,這次運動算初步取得了勝利。然而,代價如此之大,無數學生和先進人士受傷,工人罷工和商人罷市導致經濟停頓,一大批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商人破產,政府換屆引起更混亂的政治鬥爭。很多人無辜犧牲,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在這場混亂中消失。曆史的進步踩著無數中國人民的血和淚,踩著政治經濟消亡的慘痛代價。

靜康換好了藥,推開病房的門,朝靜平示意禁聲,默默地坐到靜哲床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原本神采飛揚的熱血青年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雙頰和眼眶明顯凹陷,眉頭因無休無止的疼痛而擰成一團。察覺到目光的注視,靜哲緩緩張開眼睛,看見靜康,虛弱地叫道:“四哥,你來了。”

“嗯。”靜康撫平他的眉心,輕聲問,“今天好一點沒有?”

靜哲有些委屈地道:“還是疼。”然後又打起精神笑道,“不過沒關係,大丈夫焉能被小病痛打倒?”又習慣地吐了吐舌頭,小小聲道,“不過四哥,真的很疼啊。”

靜康推了他一把道:“調皮。放心吧,二叔已經幫你辦好了手續,到英國動了手術,你就會好了。”

“嗯。”他用力點頭,慎重地道,“記著,千萬別告訴凝兒我受傷了,不然她又要哭了。”

“好,我告訴他你跟在李先生身邊本事,她很替你高興呢。”靜康微笑著騙他,感覺眼中一股熱氣湧上來。

“這就好,就怕她又怪我不回去陪她了。”

“不會的,你好好養病,四哥先回去了。”

“嗯。”靜哲微笑著閉上眼睛,悄悄吞下牙關咬出來的鹹鹹的血。靜康轉身站起,悄悄地抹掉眼角的濕意。

靜平送靜康出來,壓低聲音問:“還沒有凝兒的消息?”

靜康搖頭,“趙將軍一家都不知去向,軍權爭鬥,比起義暴動還厲害,就怕他被別派的軍閥暗中害了,那凝兒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靜平也隻能搖頭歎氣。

靜康在街上遠遠地就見家門口停了一輛大車,看起來像商號裏的貨車,一大群人出出進進,亂成一團。靜康走近些問:“什麼事這麼亂??

仆人見到他喜道:“四少爺,你回來就好了,凝小姐回來了。”

“凝兒?”靜康撩起長袍的衣擺,朝菊園狂奔。

沿途丫鬟仆人見了他都喊,“四少爺,凝小姐回來了,凝小姐回來了。”

菊園裏聚集了所有能走能動的人,裏裏外外站了一屋子,老大夫坐在床邊把脈,月奴一邊垂淚,一邊聽仆人描述經過。這幾個人是當初派去到長白山給老太爺找中風偏方的,返程途中就聽說關內出了亂子,沿途還有人往關外跑,也有逃亡的軍隊。說來也巧,剛入山海關就發現一個姑娘被丟在路邊,救起來一看居然是繼凝,身子已經快涼透了,幸虧車上有帶回來的熊膽人參,一路喂著補著,總算撿回來一條命,但是人虛得很,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大家見靜康進來,主動給他讓出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