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經閣畫像(1 / 2)

淨冰被師叔帶入暗室,不過是一個小插曲,淨煥依舊在早課補覺,依舊把吟吟佛音當成了久違的音樂,睡夢中依舊有那些模糊的影子,也依舊有她向往的燒雞葡萄美酒。

一個時辰後,淨煥準點的醒來,第一個站起來,動了動睡的麻木的腳,帶著師妹們便去吃青菜稀粥了。

現在的淨畫特別的乖巧,再也不會嚷嚷不愛吃了,也不敢亂動,想來淨秋第一天的鞭子給她的教訓已經強迫地加入她的潛意識。

翠綠的青草仿若還帶著露珠,淡碧淺綠,放到白粥上,便成了翠玉銀湯,格外好看,可惜不過隻能滿足眼睛。淨煥慢吞吞地喝著粥,卻聽見淨靜突然“呀”了一聲,舉著筷子猶豫著,她早已看見她筷子裏的菜葉上有一個綠油油的蟲子,卻不動聲色依舊喝著粥。

“嘻嘻,師姐不想吃青菜?那我吃好了。”卻聽淨畫脆脆的笑聲格外響亮,伸出筷子就夾了那片帶了蟲子的菜葉,滿不在乎地塞進嘴裏,極優雅地繼續喝粥。

淨煥暗自抿了抿嘴角,頭更低了。淨靜今天的功課一定是去碧穀與群蟲為伍了。果然吃罷早飯便聽著悟前師太大嗓門說道:“淨靜,你今天去碧穀!把菜葉上所有的蟲子用手抓完,帶回來!”

“……是,師叔!”淨靜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她不過才九歲,淨煥看了一眼淨畫,淨畫會意便跟了她出來。

淨煥一直和淨瓶住在一起,回屋關了門,她就直直看著淨瓶不語,淨瓶跳到椅子上,無謂地嘟著嘴,“大師姐,你那樣看著我幹什麼?”

“沒什麼,不過在想,吃肉的滋味怎麼樣。”淨煥板著臉裝的一本正經。

淨瓶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很快恢複,“一條蟲子算什麼,一盆蟲子我都吃過呢!”

淨煥點頭,走近淨瓶摸了摸她的頭,“淨瓶,你還這麼小。”剩下的話她沒說,淨瓶還這麼小,已經被調教的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動聲色了。悟潔師叔是負責飲食的師傅,每日幾乎都要在飲食上做些手腳,不是放進蟲子就是頭發爛渣之類的東西,不管是誰要有一絲異樣的表情或者偷偷丟掉碗裏的東西,就會得到相應的懲罰。所謂去碧穀摘蟲子不過是第一步,碧穀種了一穀各種蔬菜,那裏的蟲子都是天然的。淨靜得到的懲罰已經是最輕的了,去青穀撿蟲子,然後回來自己親手煮熟吃了。淨瓶,一年前也吃過這樣的苦,所以今天能這樣麵不改色地麵對這一切。

她們又說了幾句話,便各自離開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功課,她自然不用做那些雜活,但是練武學習卻是必須的。

依舊是黑屋子,就沒有新意嗎?當淨煥被悟前師父丟進練武場旁邊一間黑屋子的時候,卻突然想起剛才淨瓶的表情,稚嫩小臉上偶爾的無奈是那樣的深切。她此時的無奈也是深切的,如果說殺蛇殺癩蛤蟆是為了生計,此時要殺的這條餓狼也應該是為了生計吧?畢竟狼殺了還可以留著狼皮做墊褥!她這樣安慰自己。

淨煥的思緒又開始飄,記得杜殺曾經在小魚兒五歲的時候也這麼幹過,扔了小魚兒和惡狗在一個屋子裏,杜殺說“你打不過它,就讓它吃了你吧”,當時覺得是武俠小說的樂趣,為小魚兒的命運而狂笑過,也為小魚兒的未來擔憂過,可此時呢?自己該為偉大的古人偉大的想象力高歌吧,如今自己八歲,比小魚兒還大三歲歲,在殺狼……

惡狼的眼睛綠光盈盈,直直地盯著她,直入人心肺,淨煥抓著恨情,手指很涼很涼,肚子很餓很餓,脊背卻一刻不敢鬆懈靠在牆壁上,她們就這樣對峙。不是它死,就是她去。博弈的結果,定然是人,人永遠是世界的主宰,不管是從前的世界還是今日的世界。

當淨煥沾著一身狼血走出那間黑屋子時,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霞光織錦般鋪滿半個天空,空寂的山影落在滿天彩霞間,蒼影雲霧霞光,交織成一副天然美畫。此時的淨畫正在幹什麼?依舊一臉無謂站在竹林外,拿著她的畫筆揮毫著這一刻的美麗嗎?耳邊一陣陣輕柔舒緩的琴聲回蕩著,那應該是淨棋師妹的溫柔輕挑撚抹吧?

這裏,不像是尼姑庵,不是修羅場,更不是勾欄,也不是書院,卻有著各色奇怪的技藝在這些少女身上展開。淨煥漸漸失落,武林並不是一個好玩的地方,仇恨是最讓人失落的世界。她該如何走出這樣一個漩渦?

她沉默著,回房洗澡換了衣服,吸著幹淨衣服上太陽的味道,爬上藏經閣前最高的一顆古鬆上,看夕陽跟蛋黃似的墜在山邊,橘黃色的光芒依舊籠罩著整個蒼茫山嶺樹影。淨煥站在一根細枝上,顫顫巍巍,開朗小白的心硬生生被這古舊的尼姑庵壓抑成傷了,她輕歎口氣。目光落在藏經閣三層高的閣樓上。

貌似沒有人看守,四年多了,還沒去過藏經閣逛逛呢。於是淨煥飛快地爬下書,小心地看看四周,確定了沒有人,一溜煙鑽進藏經閣的粗大廊柱後,閣門是鎖著的,難不倒她,她轉身回到院中,折了一截細小竹枝,這才回到藏經閣的大門,竹枝往鎖孔裏情擰了幾下,鎖“啪”一聲便開了。

推開藏經閣的大門,古老的門吱呀一聲,詭異地響起,驚起院中古樹上棲落的幾隻飛鳥,順著夕陽的餘暉撲騰著去了。淨煥吐了吐舌頭笑笑,慢慢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