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電影編劇的秘密(下)(2)(1 / 3)

●蘆葦:我對基督教有好感,來自於它自身的美感。首先基督徒都很幹淨、整潔,教堂也很肅穆超脫。不像我們的寺廟,有的華美豔麗俗不可耐,有的黑煙繚繞破舊肮髒。

我看過《聖經》,純屬於文學的閱讀,不屬於研究,也不屬於探索信仰性的係統閱讀。《聖經》故事在我看來是好聽的故事,而不是深奧教義。

○王天兵:“耶穌”這個形象對你有影響嗎?

●蘆葦:“耶穌”是完美的假定。人這個動物很奇怪,會追求完美。“耶穌”就是人類在情感和理智上追求完美的某種結果。他是完美的寄托。

○王天兵:過去你說過,中國人要是信了基督教是中國人的福氣啊。

●蘆葦:更多的感歎是國人無福消受。

○王天兵:你什麼時候有這個結論的?

●蘆葦:可能就“文革”結束以後吧。我有時候考慮,類似“文革”這種邪教的、半邪教的運動,在中國曆史上為什麼層出不窮?為什麼這種現象在曾經信奉基督教的國家裏相對而言比較少?是不是一神教傳統,對於泛神論的邪教具有某種免疫的抗拒能力?

我們的社會製度跟蘇聯很像,但蘇聯卻沒有全民狂熱式的“文革”,而中國卻發生了。這個問題學界應該做一個比較研究和思考

○王天兵:因為蘇聯還有個東正教背景嗎?

●蘆葦:至少有某種聯係與淵源。你沒發現美國人的眼神,跟中國人是不一樣的嗎?

○王天兵:有哪些不同?

●蘆葦:美國人似乎天性比較沉穩自信。中國人的神情總有種惶惶然不可終日之狀。

○王天兵:心理不安定?

●蘆葦:一種是安定的,一種是不安定的,這就是區別。

○王天兵:這是因為宗教嗎?不完全是吧?

●蘆葦:我覺得有關係。首先他們有自覺的心理生活,而本民族過去是沒有的。舉個例子吧,教徒每個禮拜必須要到教堂去,他的心理問題會與神主、神父去交流,去傾吐。他們的心理問題是有人關懷庇護,是可以得到減壓解脫的。

而中國人往往沒有這個能力解決這個問題。別說個人與家庭了,一個村子一方區域也難得有這樣一個得以解脫之處。誰去給人的心靈排憂解惑?隻有任其發展成一種心理疾病了。中國農村精神病患者數量之眾,沒在農村待過的人是不大能體會的。

我插隊的時候,鬧鬼鬧神、鬼附體癔症,不乏其人。現在有愈演愈烈之勢。

○王天兵:對這點我必須澄清,因為我在美國工作、生活了十多年,美國不是一個基督教國家。當年的製憲元勳們就鄭重聲明過,美國不是信奉某一種宗教的國家,而是一個所謂世俗的、信仰自由的國家。我認識的美國朋友中幾乎沒有每周去禮拜的人。現在很多中國人以為美國人有信仰,都信上帝,這是一種滑稽的誤區。

其實,中國和人家麵對的問題不一樣。他們的有識之士還在批判信仰,比如英國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的《上帝的迷思》,曾經暢銷全世界,就是逐條批駁宗教信仰,批判信仰可能帶來的迷狂,批判教堂、教會、傳教士的虛偽無知。他們的問題是信仰太多了,而我們也許太缺乏信仰了,導致對西方的誤解。

小布什上台後,美國更趨保守、更趨向宗教信仰,這也早被很多明智的美國知識分子所詬病。另外,美國人的抑鬱症、各種心理病症發病率也是很高的。

其實,有人說我們中國文化的起源是薩滿教。先秦時期有一神教的萌芽,被專製扼殺了。你對薩滿教有研究嗎?

●蘆葦:我沒有什麼研究,但知道薩滿教相信萬物通靈。中國宗教某些地區可能還到不了薩滿教的程度。中國是泛神論。薩滿教當然也有泛神論的色彩。人類曆史上,泛神論和一神論在文化品質上有巨大的差別。信仰可有誤,但信仰不可無。路標亦有誤,但不可無。

○王天兵:對。

●蘆葦:這也是文明的差距。普遍的共識都認為一神論比泛神論要進步,因為它所締造的社會形態比較理性成熟。中國的漢民族是泛神論的一個民族。什麼鬼神都要拜,逛一趟廟總有磕不完的頭、拜不完的神……不信到華山上去一趟。這在西方的國家裏見不著,或很少見。因為中國沒有經過一神教階段,才會產生“文革”期間那種極端的赤裸裸的個人崇拜。

○王天兵:無論怎麼說,羅素也好、維特根斯坦也好,對你是一種人生觀上的啟蒙。

●蘆葦:人類的思想天地其實非常廣闊,空間是無限自由的,你不會再陷入到“毛澤東思想是不是真理”、“林彪是忠臣還是奸臣”這樣的垃圾問題裏麵。另外,應該把文革流行的標語口號做一個專集出來,文本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