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京中耳目之靈通莫過於慕容石,第一時間得知燕飛宇抵京消息的他,立即“咻”的一聲消失不見,朝上則是遣人報稱重病,好似人間蒸發般的,隻對府中管事吩咐:千萬千萬要對找上門來的洛王爺畢恭畢敬,不可缺了半點禮數,哪怕他要拆了侯府也隨他拆去。

不知該說他料事如神還是不幸言中,洛王燕飛宇果然找上門來了,雖然沒有真的拆了侯府,但其威勢怒火令執事恨不得他幹脆直接拆掉府邸、大家一拍兩散。吏部刑部的官員亦有同感,上司一跑了事,剩下他們麵對手掌重兵、位高權重而且隨時會爆發的洛王,就好像周圍的空氣一下被抽幹似的,讓人連喘口氣的餘地都沒有……慕容侯爺,尚書大人,你到底躲在哪個烏龜洞裏?再不出現大家就要一起成仁了……

夜·洛王府

自從燕飛宇回來,王府裏的氣壓低到無可再低。人人如履薄冰,大家都知道其中原因,卻無人敢多一句嘴。連兩部尚書都躲出去了,其餘人等豈不更要小心自己的腦袋?

其實燕飛宇倒真的沒做出什麼遷怒之舉,他照常飲食,照常辦公,照常出行,照常起居……隻是在這一切“照常”之下,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凍結似的冰冷怒氣……這世上果真存在那種隻要看你一眼,就可讓你相信地獄必定存在的男人。

若真有人不怕死敢來打擾他,王府中惟有白伶兒了。保持了兩天沉默之後,這一個冬日嚴寒的夜晚,她端著一碗細火精心熬出的燕窩粥去了書房。敲門進去,屋裏又黑又冷,既沒有點燈,也沒有火盆。黑暗中燕飛宇獨坐在窗前的椅上,也不知在沉思還是發呆。

沉默地將燕窩粥放在幾上,白伶兒取來火石點亮燈火。“嚓”一聲,火焰燃起。

“有事嗎?”冷冷的聲音傳來。此時的燕飛宇,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沒有。”她站在一旁,垂手侍立,“隻是請王爺務必保重自己。”

“出去。”

“王爺,蔚姑娘離開必定有自己的理由……”

“給我出去!”燕飛宇眼裏一片冰冷,指風一彈,燈火立滅,屋內立刻恢複成一片黑暗。

白伶兒站著不動,片刻後,她靜靜地問:“王爺不想知道蔚姑娘為什麼要離去嗎?”她早已料到燕飛宇發現蔚流蘇失蹤後,王府必有一番風波,卻沒想到他的反應竟如此強烈,好像失去了平生最重要的事物一般。本以為他發泄過怒氣之後就會恢複平常,但燕飛宇的憤怒卻隻是嚴密地將他自己完全包裹了起來,其他人的存在都不能夠打破這層外殼、進入他的內心。

蔚流蘇對他就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沒有了她,他就拒絕所有的人嗎?蔚流蘇真的是無可取代的嗎?這樣的燕飛宇,令白伶兒一直篤定的心開始覺得驚惶,所以才會問出這句話……哪怕是激怒他也好,她一定要讓他正視她的存在!

此語一出,黑暗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她靜靜地等著,等著他的詢問、疑惑和怒火,然而——

“我說出去。”

“王爺!”她措手不及。

燕飛宇的語氣淡淡的,“這是我和她的事,同你沒有關係。”

好像有一柄冰刀刮過全身,白伶兒能夠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被割成碎片的聲音。她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燕飛宇突然說:“等一下。”

她有種險死還生的期盼,一下子抬起頭,以平生從未有過的專注看向他。

燕飛宇敲敲小幾,“把這個拿走。”

白伶兒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步一步地退出書房走到院子的,總之她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中庭,一碗燕窩粥全摔在地上,還冒著絲絲熱氣。月光如水,忽然一陣寒風,她隻覺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悚然。到頭來,自己終究是被遺棄的啊……何去,何從,仿佛再不需猶疑。

書房,燕飛宇終於動了動身子,卻是從懷中拿出那塊“初晴”的玉佩。淡淡的月光從窗中映照到玉上,他仔細看了半晌,臉上閃過各種表情,最後卻猛然擲它於地,恨恨地迸出一句:“騙子!”

第二日,燕飛宇去了錦衣侯府,慕容石依舊人影渺然。他也不惱,隻留下一句話就走——“他如果再不從洞裏爬出來,叫他從今以後也不必出來了。”

一日之內,這句聽來淡淡但充滿威脅意味的留言從侯府迅速傳到吏、刑兩部,再以異乎尋常的速度在某個小圈子裏流傳,一直轉啊轉的轉到正主兒耳朵裏時,離燕大王爺離開慕容府不過才兩個時辰。

京城以南二十裏,青雲莊內,引發這場禍亂的兩位罪魁禍首此時正在莊裏對坐茗茶。

青雲莊是個小莊子,在官府的文書上標明是個老鄉紳的物產。京城郊外大大小小的臣子與富商置業無數,青雲莊實在極不起眼,正因為如此,它才在兩年前被慕容小侯爺選中作為他狡兔的三窟之一。

蔚流蘇當日出走的計劃被慕容石迎頭斬斷、未成先夭,但她說什麼也不肯再回王府。姑且不論什麼前因後果,她剛剛才對著白伶兒毅然地說“再不相見”,言猶在耳,她也沒辦法一個時辰不到就這麼原封不動走回去。好在慕容石並不堅持,三言兩語之後,親自送她到了這青雲莊,言外之意就是:反正我是不可能讓你走出我眼皮子底下,至少這裏不但清淨而且連燕飛宇都不知道,你不妨安心住著吧。

就算僅是權宜之地,流蘇也別無它計——這個時候與慕容石鬥法是絕無勝算的,不如留幾分力氣等著應付遲早得麵對的燕飛宇。於是她就這麼住下了。八九日下來,果然一如慕容石所言,這裏清淨無比,這些日子以來她紛擾混亂的思緒也慢慢清晰了起來。如果能這樣安安穩穩、與世隔絕地過完半生也好——有時候她忍不住會這麼想,雖然有點自欺欺人。

慕容石住進這青雲莊已有三天,也許因為他與燕飛宇是朋友吧,她見著他的時候總會抑製不住地想到燕飛宇,心中難免五味陳雜,酸、甜、苦、辣、快樂、迷惘,最後歸於黯然……

“我說,”對麵的慕容石幹咳一聲,拉回她遊離九天的神魂,“蔚姑娘,這裏雖比不上金堂玉馬的王府,在下當然更不敢與燕兄相提並論,但姑娘這樣一副了無生趣的表情,也未免太打擊在下的小小自尊了吧!”

了無生趣?她有點想摸摸自己的臉,真的有那麼明顯嗎?流蘇隻有苦笑,卻說不出什麼。

慕容石的心裏跟著歎一口氣,美人縱然愁眉不展仍是美人啊!說起來他也有些鬱悶,本以為將她遷到這裏,憑自己的心機查出她突然離開的原因是十拿九穩,卻沒想到關於這個問題任他如何旁敲側擊、單刀直入、察言觀色、明查暗訪,她竟連一個字都沒漏出來。慕容石當然不會覺得自己窺人隱私、動機不良,他隻是對天歎氣,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燕飛宇啊燕飛宇,不是小弟不幫你,你隻好自求多福吧!

他再接再厲地開口:“我昨兒得了一冊新曲譜,據說是當今最有名的國手嘔心瀝血、窮十年之功才完成,還有人獻來一麵白玉琵琶,我明天叫人送過來如何?”

“不用了,多謝侯爺費心,前日的曲譜我還沒看完呢。”她淡淡地笑。

“果然……”他真真正正地長歎了一口氣,“唉——”這一聲歎倒讓流蘇詫異地看他。他頓了頓,接著說:“什麼都不行,果然還是非得燕飛宇那人不可啊!”

她的臉紅了一紅,為話中的語意勾起了心事,不知怎地卻有些惱怒,神色間多了幾分生氣,“你說什麼呢!他不是已經回來幾日了?有心就自己找好了,天天到侯府鬧有什麼意思!”

慕容石沒有提醒她現在是她自己棄燕飛宇而出走這個事實。女人啊!聰明如蔚流蘇,美秀如蔚流蘇,到這種時候居然還有心吃醋,是女子天性如此,還是燕飛宇魅力太大呢?

他收起感慨,“你冤枉他了,”他笑,端起茶杯潤潤喉嚨,“他就算位高權重,在這京城地麵又怎麼能及得上在下我的耳目靈通?況且我既然躲他,他心裏一定明白我十有八九清楚你的下落……”說到這裏,慕容石忍不住苦笑出聲,“兩個時辰前,他在本侯府裏放話,再不交出你就準備要在下的小命了。不過才三天而已,這家夥的耐性已經到極限了,哈!”

聽到這兒她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喂……侯爺,既然先前三天你肯替我隱瞞,那麼現在……”

慕容石“嘿嘿”幹笑了兩聲,“在下一向視姑娘為知音,所以才甘冒大險,不惜陷朋友於不義,隱瞞了你的行蹤……”真實的原因是:他覺得這是對上次燕飛宇向他隱瞞蔚流蘇下落的實施的報複手段,否則為什麼他要送上好端端的侯府給人去拆?又不是銀子太多花不掉!玩到現在這個地步也該收手了,知足者常樂,不然惹得燕飛宇那廝下狠手的話,麻煩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