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事,想求王爺。”
求?燕飛宇頓時精神一振,她居然會有事求他?與她相處相戀不過兩個月,但他已深深明白她那一種外柔內剛、寧折不屈的倔強脾氣,即使是生死一線操於他手時,也沒見她吐出半個“求”字,那麼現在……哈哈,你終於有事肯開口求我,不再動不動偷偷摸摸要跑要溜,很好很好……
但想想又不對,她有什麼事要求他?十有八九還是為了蔚成霽……太、太掃興了!當時真不應該圖一時之快,早讓慕容石那小子隨便一刀把他喀嚓掉,才是真正從此太平!
燕飛宇陰晴不定的眸子和流蘇那過分寧靜的目光一觸,忽然間“咯噔”一聲,心頭一緊。她太過沉靜了,卻平白地讓人覺得詭異,本來溫暖如春的書房也像是無端籠罩了一種極度沉重的氣氛,就是燕飛宇也覺得心頭忐忑起來。
“是為了蔚成霽嗎?”他微微皺眉,正要再說什麼,流蘇卻忽然間對著他跪了下去。燕飛宇嚇得一愣,隨即就像火燒般跳了起來。什麼惱怒、什麼教訓全忘個精光,閃電般移到她麵前,將她身子扶住,驚問:“你幹什麼?”他一時心神俱亂,扶住她的雙手微微顫抖,“有什麼天大的事,你既然講了,我總是應承的!”
流蘇明澈的眸子靜靜看著他,一字一頓說:“哥哥的事,我管不了,但是另外一件,卻求王爺成全……”
正在此刻,書房外有人揚聲說:“伶兒叩見王爺!”
看來今天晚上,下定決心的並不止蔚流蘇一人。
回到侯府的慕容石立刻被眾星捧月般圍了起來。他在外頭遊逛了大半天,隨後又到燕飛宇那裏攪局,在這期間,吏部、刑部以及慕容府積聚下的公事少說也有二三十件。一手拿筆、一手翻卷、兩耳聽著彙報、口裏下著訓令……他認真起來的效率恐怕六部中無人能及。
一個時辰之後,慕容石麵前的桌上總算清潔溜溜了。他正想鬆口氣,大執事又上來回話,說刑部天牢裏的周提點遣人來了三四回,大概是一個要犯有什麼話定要對慕容侯爺親言。慕容石聽到這裏,倒是有了點興趣……本侯最喜歡聽人講秘密了……
刑部天牢,這所謂的要犯竟是昔日權傾後宮、身為太後心腹第一人的首領太監夏忠良。太後是一國之母,如今雖被軟禁,可皇帝也不敢去背“弑母”的罪名。然而太監算是什麼東西?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於人,所以夏忠良為了保命,要以一個驚天大秘密換取一線生機。
“尚書大人與當今軍中第一人——洛王燕飛宇是過命的交情吧?”
“唔?你不是說這個秘密同太後有關嗎?”慕容石微微眯起眼睛。
“哼哼,當然有關。”即使受過苦刑滿麵狼狽,夏太監冷笑時仍有種說不出的猙獰之色,“太後深謀遠慮,早在多年前就在洛王身邊埋好了棋子,可惜啊可惜,就是埋得太好太深,用的時候反而來不及。”
慕容的神經一根一根繃緊,瞳孔猛然收縮,一個身影慢慢浮上心頭,“你說的是……”
“白、伶、兒!”
書房裏的氣氛已不足以用“怪異”來形容了,僅那份寂靜無聲就可令人窒息,流蘇甚至可以聽見這清冷的冬夜裏,白雪在屋簷上靜靜融化的聲音。
她已經站了起來,燕飛宇倚在桌前,心裏有些惱怒,方才流蘇到底要說什麼呢?依他的本意是不想叫白伶兒進來打擾的,但流蘇似是一怔,自動站到了一旁,白伶兒也已推門而入,他倒不便再說什麼了。
三人中最自然的當屬於白伶兒,舉止鎮定、進退自如,向燕飛宇請安,對蔚流蘇問候,替他們斟上茶水。流蘇在一旁用心地看著,隻覺得她雖因受傷未愈而臉色蒼白,但言語舉止卻另有精神,臉頰上甚至隱隱浮起兩團淡淡的紅暈,服飾也特意換過,昭君套、百蝶衣、翡翠裙,環佩鏗鏘、珠翠輝耀,愈發顯嫵媚嬌豔,與素日的清妍淡雅大不相同。流蘇心裏不由暗暗有些驚異。
她也在這裏嗎?進書房看見蔚流蘇時,白伶兒其實也愣了一愣。她本以為書房裏隻燕飛宇一人而已,但是……也好,就算是落幕,沒有觀眾還是會寂寞的……
“老奴親自送出最後一次密令,命她動手殺了燕飛宇。尚書大人洞明練達,處處占得先機,可也沒料到這一招吧!若不是發動得太遲,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慕容石的腦子飛快地轉動,如今大勢已定、勝負已分,再對洛王下手就算會引發大亂也不可能有回天之力了,但是如果那人是白伶兒……
他心中一緊,那邊夏太監繼續講道:“還有一樁大秘密是這白伶兒的身世,太後安排她做棋子自有原因……”
“不用說了!”慕容石冷喝一聲打斷他,“你的命保住了,其他事本侯過會兒再來聽!”
匆忙出了天牢,嚴令周檢點看好夏太監,叫人立即備馬……就算是未雨綢繆好了,一個晚上工夫,那白伶兒應該做不出什麼來吧……但慕容石總難抹去心頭的不安感覺。
由愛生恨的女人總是很可怕的。
王府書房,不大的空間裏回蕩著白伶兒清亮而略顯亢奮的聲音,“五年前,我義父白大人病重,將我托付於您。蒙王爺不棄,讓伶兒跟了您五年,然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到了如今,王爺大婚在即,即使您格外開恩,伶兒也無顏再留居王府。”
“伶兒,你……”燕飛宇沉吟著。這些話,本應該是他對她說的,她卻自己說了出來。而且今天晚上的伶兒似乎特別奇怪……
“隻是有件事,到了這個時候我也無須隱瞞王爺……”她向前走了一步。
隱瞞?流蘇的心漏跳一拍,怎麼大家都有那麼多秘密嗎?
“我的義父的確是當年的禮部尚書白思遠,但義父之所以收養我,卻並不是因為什麼故人之情……”再走前一步,白伶兒距燕飛宇已經很近了,“王爺!”她突然跪下,垂首於他膝前,頭發披垂下來,恰恰遮住眉眼。
今天晚上已是第二個人跪在他麵前了。燕飛宇揚一揚眉,雖沒有伸手去扶,心裏卻也歎一口氣。
流蘇的心沒來由地沉重。白伶兒似乎根本當她不存在,真有什麼隱秘難道不該避忌旁人嗎?流蘇迷惑的視線隨著她移動。
“我,是太後的人。”鶯聲細語,石破天驚!尾音還未吐出,白伶兒的右手驟然揚起,寒光閃閃的刀鋒像毒蛇般彈出,迅若閃電地貫向燕飛宇的胸腹之間!她出手極快,又是下跪姿勢,燕飛宇背靠書桌,退無可退,猝不及防下竟讓這匕首就這麼刺了進去!
叮!刀鋒與血肉相觸,竟然發出如金玉交擊般的聲音,而且白伶兒使盡全力的右手居然再難有寸進。不要說蔚流蘇,連白伶兒的臉上都現出驚異之色。
就在這動作凝滯住的一刻,燕飛宇已出手製住她的右腕。一扭一送之間,“叮當”一聲,匕首脫手掉落在地,隨之“嘩”一聲,還有另外的物件從燕飛宇的衣襟內滑落。
“啊!”這麼眨眼間的工夫異變連生,直到此刻流蘇與白伶兒才同時叫了出來。一個慌亂,一個吃驚,三雙眼睛一齊落到地下那救了燕飛宇一命的東西上。
匕首旁散落的竟然是幾片碎玉!依稀可見玉上的小小篆字。流蘇一眼認出它就是自己那塊“莫失莫忘”的玉佩,想不到燕飛宇就將它帶在身上,而且竟然正好擋住了刀鋒。連白伶兒也一怔,這玉何等眼熟,難道是自己那塊玉佩嗎?
現在並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燕飛宇沒有受傷,但不免驚怒交加。流蘇則叫了一聲“白姑娘?!”,語氣裏充滿了驚疑、惶亂、痛心與不敢置信。
然而白伶兒沒聽見她叫什麼,方才那一刀已用盡她全部的心神,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真的可以心平如鏡、穩若磐石地刺出那一刀,也許正因為如此,此刻的她仿佛虛脫一般,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凍在那裏像一尊雕像。
“伶兒。”
這是他的聲音嗎?是他在叫自己嗎?他沒有死,沒有受傷,卻並不是自己手軟的緣故。那就是天意了?這一刀,不能傷人,隻能傷己。這一刀割斷了所有的牽絆,也擊碎了一切留戀。與天相爭,縱然一無所獲,到了此刻,也總算可以安心地閉目就死吧……
她的人生,到此為止了!
這個冬日的夜晚所發生的一連串的驚心動魄的事,縱使很多年後,流蘇仍然記得無比清晰。那嬌豔的人,鋒利的刀,碎落的玉,最深刻的是那雙平靜而空洞、疲倦而求死的眼,令看到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她並不在乎是否傷人,隻一心求死。
然而傷了就是傷了,行刺未遂仍然是行刺。白伶兒暫時被囚禁在自己的居處,嚴密看守。錦衣侯慕容石緊接著趕到,按例就算不立即處斬,也該被慕容石囚入天牢。
“她果然幹了?”慕容石咬牙切齒、悔恨交織,最重要的是自尊心嚴重受損……身為特務頭子,號稱消息無孔不入、情報無所不知的他居然會漏掉這麼關鍵的人物,還是等到事情發生後才匆匆趕來亡羊補牢,實在太丟臉了!
當然他的心裏也有些不以為然,福禍無門,惟人自招,燕飛宇這算不算是咎由自取?而當事人燕飛宇的反應相對來說,卻太平淡了些,他的確視白伶兒為家人,但畢竟刺殺他的不是蔚流蘇,即使驚怒也有限,何況他又毫發無損,所以首先在意的,不是白伶兒要殺他,而是她竟是太後的人這個事實。
不願將白伶兒送進天牢,燕飛宇隻是吩咐慕容石去調查清楚,究竟白伶兒是何來曆,太後何時起意將她收為棋子。
“沒有道理啊!”慕容石跌足長歎,“這幾年來太後的一舉一動我都清清楚楚,絕沒有憑空掉下一個白伶兒的道理。已經去世的白思遠膝下無後,白伶兒是他幼學恩師之女,這件事因為白家的人早已死光查無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