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流蘇靜靜地說。
“你、你知道?”慕容石與燕飛宇同時看向她,“你知道什麼?”慕容石睜大眼,吃了一驚。
“我知道白姑娘的來曆,也明白她為什麼會是太後的人。”她的語氣蕭索,把十七年前的事實前後貫通起來,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請白姑娘出來吧,這些話,我要當著她的麵講。”如果在白伶兒進來之前她已經向燕飛宇講出真相,後來的一切還會發生嗎?命運啊,難道永遠都是這樣差之毫厘、謬之千裏的嗎?低低地、落寞地,流蘇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四個人——燕飛宇、慕容石、白伶兒,蔚流蘇。
白伶兒心如死灰,決意求死,無論任何人說任何話,她都不會為之所動,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但蔚流蘇卻走到她身前向她要那一塊自幼佩帶從未離身的玉佩,又問她:“白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的親生父母到底是怎樣的人?”
一語正中白伶兒心深處的隱痛。自有記憶以來,她便知道自己是太後命人撫養的。而關於親生父母,那人隻說是後宮一名宮女與人私通生下她後畏罪自盡,而太後(當時是皇後)大發善心地留下了她。但無可否認,即使是恥辱,她的心底總是渴望能多知道些父母的事,但一直到現在,她連兩人的名姓都不清楚。
“我不知道太後跟你說過些什麼,但那一定都是謊言,而且一騙就是十七年……”
白伶兒、燕飛宇、慕容石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她,白伶兒即使一意求死,此刻也不由被她要說的內容吸引,三人中隻有燕飛宇隱約猜出一點兒真相。
“不信的話,請你看一看這兩塊玉。”蔚流蘇那一塊已經被白伶兒的匕首擊碎裂成三片,此時已被重新拚好。雖然沒有親眼目睹,慕容忍不住感歎,白伶兒刺殺燕飛宇,卻被蔚流蘇的玉擋住,冥冥之中,也許真有天意。
酸枝木的海棠雕漆幾上,並排放了兩塊玉佩。三人都見多識廣,一眼便可看出這兩塊玉乃是出自同胎同工的藍玉美玉。
“這一麵是‘小雪’、‘初晴’,另一麵則是一副對子……”流蘇輕輕翻了過來,“‘莫失莫忘’、‘不離不棄’。”她轉向燕飛宇,“當日在山路上,蔚成霽的話你當然全聽見了,我本來也隻知道那麼多,十七年前……”將當日的話又講了一遍,是給白伶兒與慕容石聽的。
“隻有一件小事莫夫人沒有告訴他,其實本也沒什麼大不了。”蔚流蘇微微苦笑,有著說不出的自嘲之意,“我是小雪那日生的,而莫夫人生下那個妹妹正在小雪之後第二日。那年照節氣下了雪,偏巧第二日果然晴了。不久莫夫人入宮見了湘妃,便笑說是天意早定,於是索性約定兩個孩子一名曉雪,一名初晴。湘妃還拿出兩塊先皇所賜的玉,叫人刻上字,分別帶在兩個孩子身上。”
話說到這裏,那三人都是心思敏捷之人,自然早已明白事件的來龍去脈。受衝擊最大的當然是白伶兒,一時之間,仿佛風雲變色晴空雷鳴,她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流蘇沒看白伶兒,隻盯著燕飛宇。原來無論做過多少心理準備,事到臨頭她還是沒有勇氣直視白伶兒啊。“後來換嬰,玉自然也換過來了。往後的十幾年,便是我以‘蔚初晴’之名長在江南,另一名嬰兒,大家都以為必是死了,甚至還葬進了皇陵,但機緣巧合下我到了王府,看見了爹爹曾跟我說過的另一塊玉,而白姑娘……”她終於正視白伶兒,兩人四目相視,有如觸電一般,卻又晦暗難解,“不,是妹妹。你知不知道,你同你母親莫夫人有多神似?你才是真正的蔚家女兒——蔚初晴。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事情真相。”斷送一生憔悴,隻消幾個黃昏,流蘇閉上眼,一滴淚珠從眼角滾落。
蔚流蘇所說的一切出乎意料得到證實,與天牢中夏太監後來告訴慕容石的完全符合。事關重大,慕容甚至去了散儀宮與太後對證。太後聽說白伶兒行刺洛王未遂、當場身死之後,仰天長笑,狀極歡暢,大笑完後,太後承認了一切,包括當年如何偷走嬰兒害死湘妃,本要將孩子殺掉卻靈機一動命人暗中撫養以為所用。隻是事前換嬰一事她始終不知,一直以為白伶兒就是她切齒憎恨的女人的孩子——慕容石當然也不會告訴她。
正式的記錄中,白伶兒因為替洛王擋劍,傷重不治。朝廷憐其忠烈,命禮部恩獎等等不足為提,燕飛宇與慕容石隻手遮天,一切安排盡善盡美。
撥得雲開見日出,大風大浪之後,總算歸於風平浪靜。流蘇倚在燕飛宇懷中,他見她愁眉未展若有所思的樣子,便說:“那天你要求我的就是這件吧?我現在將伶兒交回給她哥哥蔚成霽,讓他們兄妹同回江南,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嗎?”
“不是不滿,”流蘇在他懷中搖頭,柔軟的秀發蹭在他下巴上,感覺非常溫暖,“我隻是覺得,太後實在太狠毒了,害死我親娘不算,居然對一個尚不滿月的嬰兒使出這種陰險手段,又編出那種不堪的謊言,真不知妹妹這十幾年是如何熬過來的。”
“太後嗎?”燕飛宇冷笑,“有沒有因果報應我不知道,但若是沒有,就讓本王代天行事好了!待政局稍穩,自然會有人去問候她!京裏有慕容在,你大可放心聽消息。”
她歎口氣,沒說什麼。她不是冤冤相報的人,天理若要昭彰,惡人當得報應,隻是無論怎樣,也沒辦法彌補白伶兒曾失去的一切。想到這一點,她始終無法釋懷。
“怎麼還是悶悶不樂?你在想伶兒?喂,我可不準你再幹出為了她而離開我的蠢事!”回想起來,燕飛宇終於明白了流蘇出走的理由——舊怨未去新恨又起,為此他著實鬱悶了好一陣子。他同蔚流蘇一樣明白,白伶兒於此時此刻刺殺他,絕不是在執行太後的命令,而是為了讓自己徹底心死。即使用玉石俱焚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否則她應該會有更周密、更萬無一失的刺殺計劃。他沒有受傷,一方麵固然是運氣好,另一方麵卻是因為這刺殺其實馬馬虎虎……然而,就算再明白伶兒的心境,燕飛宇這一生一世也絕不可能回應她。
“不會的,”她回過神來,微笑,“我絕不會把你讓給妹妹的。況且,堂堂洛王又怎麼會是要人讓來讓去的東西。”不止燕飛宇,還有愛情。惟獨這一樣,流蘇沒有愧疚,終不言悔。
“你明白就好。”他的嘴角忍不住上翹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用力抱緊她,“慕容說得對,人心是沒辦法被別人拯救的,不管伶兒是什麼人、到底有多好,弱水三千,我隻取你這一瓢飲。”
她轉過頭,兩人對視而笑,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兩心互許、纏綿雋永。
自那日以後,蔚流蘇與白伶兒見麵次數並不多,即使相見,氣氛也很難融洽,畢竟隔離在兩人之間的,是太多太多恩怨情仇、愛恨糾結。蔚成霽被慕容石放了出來,得知一切之後,他反而是最如釋重負的一個,親妹妹竟然未死並且平安長大,就算是莫夫人九泉之下也該含笑瞑目吧,那麼也不該再恨流蘇到非置她於死地不可,他更不用再一麵追殺流蘇,一麵心中苦不堪言。
這一對真正的親兄妹卻還不能適應彼此的存在,蔚成霽不知該怎麼對待這個經曆坎坷、多災多難的妹妹,而白伶兒從前連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己會突然有了家,有了來曆,有了父母,有了兄長。她一向孤僻陰冷,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竟有些手足無措……但來日方長,蔚成霽要帶她回江南,回到她從繈褓中便失去如今又重新得回的家。未來……是令人期待的光明啊。
蔚成霽和白伶兒走的那一日,燕飛宇和蔚流蘇十裏相送,雖然一路無話,但到了郊外驛站分手的那一刻,白伶兒與蔚流蘇下了馬車,彼此凝望良久之後,忽然間,兩人相對一笑——
相逢一笑泯恩仇……
馬車漸行漸遠,各人的心裏感慨萬千。蔚曉雪與蔚初晴,從彼此幼年相逢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注定活在彼此的陰影之下,這一錯過就是十七年的光陰。再度相遇,又是蒼天弄人、勢成水火。然而終有一日,會雲開日出、雪過天晴。這一次的離別,卻是為了那一日的相聚。
尾 聲
江南的冬溫潤柔和,點點綠色綴在薄薄的小雪上,連水麵的薄冰都像為了遊魚而心軟,東一片西一片,好讓魚兒在其中躲迷藏。遠處傳來正月裏的爆竹聲,為這冬日又添了幾分喜意。
“我們要到家了!”蔚成霽對白伶兒說,“妹妹,你當然要重回我們蔚姓,那麼該叫什麼呢?原本你是叫初晴的,但現在這名字怕不能用了。”
“還是叫伶兒吧。”白伶兒眺望著遠處的山野,“哥哥,不管怎麼說,有過去的白伶兒才有今日的我。”過去的白伶兒雖然死去,也許心中仍會長存關於燕飛宇的疼痛,但新生的蔚伶兒會重新來過,這一次,她要開始真正的自己的人生。
北地的冬,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卻有一種天地惟我般磅礴的氣勢。在燕飛宇的封地青州,蔚流蘇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什麼叫“萬裏山河一夜盡白”。
更有窗外數十株紅梅,寒香撲鼻,花朵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風回雪舞,扶醉殘虹,幾疑是瑤池仙品。
燕飛宇立在她身後,笑著問:“這裏的雪比起你們江南的雪如何?還有,從今以後,你是想讓我叫你曉雪呢,還是初晴?或者仍然是流蘇?”
“還是流蘇吧。”她向後倚入他的懷中,微閉雙目,想了一想說,“曉雪初晴都是蔚家的女兒,但是現在我最想做的,卻是燕飛宇的妻子。蔚流蘇就很好。”不禁想起千裏之外的江南。妹妹,你想必也有同樣的想法吧!過去是我們無法拋舍的一部分,但最重要的卻是未來。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未來,那麼請你也努力吧,為著……我們的幸福。
這個時候,流蘇的心中忽然浮起一句話——
萬古晴空,一朝白雪。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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