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封侯的傳奇人物,從此駐守邊關,再未踏入京城一步,有人說他功高惹妒,遭人排擠,才不得入京;也有人說他生性不羈,隻是向往邊關自在歲月,已決心老死邊城,不願回京。

傳聞紛擾,但漸已平息,因為歲月綿長,那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九州方圓,數年間已多的是更加令人神往的傳奇故事,再喧囂不凡的功績,也漸為人們所遺忘。何況邊關雖戰事不斷,烽火頻繁,大多數人還是生活在寧靜而祥和的環境中,人一旦安逸,就容易忘記潛伏的危機。

這些,都不是她所關心的,此刻的她,隻心曠神怡地欣賞著眼前這個出色的人物。

護國侯垂眸沉思著,他很沉穩,有著身經百戰的沉穩之氣。他的臉有一絲書卷氣,動作也很文質彬彬,然而卻有一股豪邁的味道從文質彬彬中透了出來。優雅的斯文與熱血的豪邁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獨有的沉靜穩重的氣魄。

所謂儒將,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她暗暗讚歎,不愧是軍旅生涯裏磨煉出來的漢子,從頭到腳都散發著堅毅卓絕的氣質,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讚一聲:“好男兒!”

他的身上還蘊著一種傲氣,不是冷漠倨傲,他的一舉一動都很有禮,那是一種傲然不群的雄邁之氣,仿佛就算千軍萬馬齊赴,也能麵不改色,傲然以對。

她正欣賞得渾然忘我、神遊物外之際,忽覺有人扯她的衣袖,她回過神,見是那衛廚子正向她使眼色。

她不由又正眼瞧了這很江南味的男子幾眼,嗯,這小兄弟生得也很俊,而且看起來還蠻機靈的。

心裏正讚歎著,眼前一花,江南味的男子實在按捺不住,終於舉手在她麵前晃了一晃,“你發完呆沒有?”

她眨了下眼,“呆完了。”

“那好,侯爺在問你話。”

“哦。”她轉過臉,低頭咳了幾聲,才麵向護國侯。

“姑娘從相思穀而來,號相思居士,擅奇門遁甲之術。”他沉聲念著信上寫的資料,然後抬眼望一望她,“是震平老王爺請你來的?”

她扯出不像笑的笑,“我命叫相夏至,家住相思穀,相思居士是平日談笑之稱,不知是誰傳出去的,懂一點五行八卦,純屬興趣,不算精通。”

衛廚子叫了起來:“老王爺請一名女子助我們破陣殺敵?我大明無人了嗎?”見她皺眉瞥來一眼,他忙賠笑,“相姑娘別惱,我不是輕視你,那個……老弱婦孺本來就該我們男人保護的,誰會忍心讓你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上陣,姑娘說對不對?”

“對。”她慎重地點點頭,眼神又不由飄向那俊挺的護國侯,“弱女子上陣,豈不讓敵軍恥笑?笑我大明徒有江山萬裏,卻靠女人來破陣滅敵——所以,兩位若無事,我自行出營即可,不必相送。”見護國侯深邃的眸光凝視過來,她立即低頭,“咳咳咳咳……”

他平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相姑娘受了風寒?”

“嗯,邊關的天氣很冷。”她不由抱怨,還證明似的打了個寒顫,雖已入春,這北方苦寒之地,仍是冷得讓人恨不得一頭撞進炭火堆裏。

“辛苦你來這一趟。”他又道。

她怔了怔,不由有點竊喜。這位侯爺莫非要遣人送她回去?這下可好得很,免她勞動雙腿,他比震平王爺體恤寬厚得多了!騎馬就太冷了,轎子慢了些,最好是馬車,鋪上厚厚的氈褥,偎在裏麵,暖融融的,哪管外麵淒風苦雨。當然,雖說也有些顛簸,但出門在外,自不比家裏舒適。且好歹她是來了,人家不用她可不是她的錯,何況老王爺上相思穀請的本就不該是她,隻是她不來,還讓流雲親自來不成?

要破敵軍的羅幻陣非夏至日不可,流雲若在這裏一直待到五六月,恐怕就得抬回相思穀去,然後養他二十年病,那可不行!

她不要二十年都見不到流雲!

“給相姑娘另起一座營帳。”護國侯驀地提高音量沉聲喝道,“去請蔡軍醫來為相姑娘看看。”

帳外立即有人應聲:“是!”

然後是有條不紊的步伐聲,疾而不亂。

她的下巴垂了下來。

新營帳裏炭火微躍,驅走大半寒意,紅彤彤的火光隱隱從木炭縫隙間躥出來,映在衛廚子白淨的臉上,平添一抹緋暈。

相夏至此刻可沒有心情再欣賞英俊男子,她哀怨地蜷在毯中,偎在簡易架床上,忍受著那個不正經軍醫似有若無的毛手毛腳,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喝口水吧。”

“多謝。”她好容易順過一口氣,虛弱地接過水碗,呷了一口,土陶碗傳遞出水的熱度,正好給她暖手。

“喉嚨還癢嗎?”蔡軍醫殷勤地問。

“還好。”她假笑,“隻是手有點癢。”她很想一拳轟上他色迷迷的臉。

“手癢?”他疑惑,“風寒怎會手癢?相姑娘傷了手嗎?來來,我看一下。”

他不規矩的爪子還未碰上相夏至捧著陶碗的手,就被另一隻手掌截住。衛廚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他起來,“蔡軍醫,我的手也有點癢,你要不要看一下?”

蔡軍醫幹笑一聲,“衛廚子說笑了,我我……我去給相姑娘配藥。”

他訕訕地退了出去,臨出門前還遞給衛廚子一個討好而求饒的眼神。

“他好像有點怕你。”她悶笑一聲,又呷了口熱水。

“那是自然,我一狀告到侯爺那兒去,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衛廚子歉然道,“你別見怪,軍裏常年沒有女人,有些人就未免有點……難以自製。”

“哦,我以為是饑不擇食。”

衛廚子叫了起來:“你怎麼這樣說,你、你……”他有點結巴起來,“你很好看,怎麼妄自菲薄?”

“我好看?”相夏至失笑,搖搖頭,“你眼睛有問題。”

“我眼睛沒有問題。”他肯定地道,“是你自己不了解。”她乍一看並不起眼,眉疏淡,眸不算亮,皮膚不白,笑起來連牙齒也不是很整齊,可是再看一眼時,便覺得自有一種遠山透水的悠逸,平平淡淡,秀韻溫淺,怎樣瞧怎樣舒服,形容不出是如何的一種舒暢感覺,便隻能道兩個字——“好看”。

相夏至無所謂地聳聳肩,又往毯裏縮了縮,“不同你爭這個,我來這裏,諸事不順。”

衛廚子皺起眉,“你沒有把握破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