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3 / 3)

“你怎麼了?”她小聲的問,烏黑的大眼裏,有著濃濃的困惑。

多日不見,她在釀酒的空檔,也曾偷偷幻想兩人重聚時,鐵索會做的事、會說的話。他是否也曾想念她?是否也期待在每個轉身、每次抬頭時看見她?是否也覺得,孤枕獨眠的夜晚格外難熬,心裏空蕩蕩的,就像是缺少了某個重要部分般難受?

她幻想過無數的可能,卻萬萬料想不到,他們之間的氣氛,會變得這麼僵冷。

高健的身軀,凜然未動,黑眸仍直視窗外,薄唇抿得死緊。他全身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得像不碎的岩石。

“你在生氣嗎?”滿意用更小的聲音問,輕移蓮步走到桌邊,柔亮的眸子端詳著他的臉色。

沉默。

“你在生氣嗎?”她耐心的又問。

還是沉默。

她深吸一口氣,憑藉著這些日子來,用他在白晝時的體貼、深夜裏的親昵,所培養出的些許勇氣,伸出小手,捧住那張嚴峻的臉。

“鐵索,”她輕輕轉過他的臉,直視那雙黑眸,柔聲又問。“你是不是在生氣?”

黑眸裏的冰冷,是為了壓抑熊熊怒火。

“我沒有。”他咬牙切齒的否認,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裏擠出來。簡單的三個字,被他說得像是殺父仇人的名字。

他不是生氣。

他是想殺人!

護送龍無雙回來後,他從宮清揚那兒,知道滿意從酒坊回來。他匆匆走進內院,急著想見到她,將她擁入懷中,重溫那嬌軟的身子。

誰知道,他踏進庭院裏,卻赫然撞見,一個斯文男人,正扶握著她的手,跟她輕聲細語的說話。

怒火瞬間掌握他,理智蕩然無存,他氣惱得簡直想衝上前,把那個男人大卸八塊!

縱然他的理智明白,兩人的接觸,極可能隻是偶然,他害羞的小妻子,絕不可能逾越禮教規範。但是隻要一想到,那個男人看她的癡迷眼神,他就怒火中燒,雙拳不由得握得死緊。

鐵索冷冰冰的否認,像是冰針似的,刺得她雙肩一縮,眸子裏的光亮也變得黯淡了。

小手才剛鬆開,嚴酷的臉龐又轉開了,仿佛不願意多瞧她一眼。

滿意揪著裙子,覺得好無助,縱然知道他口是心非,正在氣頭上,卻不明白,他是在氣些什麼,隻隱約的感覺到,他的憤怒似乎跟她有關。

她能夠看得懂他的表情、猜得出他的情緒,卻不能猜出,他為什麼生氣。

強忍著委屈與難受的情緒,她垂下小腦袋,瞧見他黑衣的袖口,裂開一道長縫,像是被刀劍劃開,她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喉間,焦急的湊上前去察看。

所幸,刀刃隻是劃破他的衣裳,沒傷到他分毫,黝黑的肌膚上,沒看見任何傷口。她鬆了一口氣,捧出針線盒,坐到桌邊。

“你袖子破了。”她輕聲說道,一邊從盒內取出針線。“脫下來讓我補一補,好嗎?”出嫁之前,她的針線功夫已練得不差,而她始終認為,替丈夫縫補衣裳,是妻子應盡的職責。

暖甜的嗓音,讓鐵索緊繃的下顎,稍微鬆了些。

半晌之後,他終於有了動作,俐落的褪下黑衣,擱在桌上。

她拿起那件黑衣,感覺到衣裳上,還有著他的溫度,小手不自覺揉進衣料裏,揪得緊緊的,心裏才稍微好過一些了。

隻是,當她低下頭,聞見黑衣上的殘留的氣味時,嬌小的身子陡然僵住了。

衣裳上頭,除了有她熟悉的男子氣息,還有著其他的味道。那味道極淡,卻仍瞞不過她靈敏的嗅覺……

那是大豆煮熟後的味道!

大豆,是製作豆腐的原料。

兩個丫鬟的無心交談,像是去而複返的浪潮,夾帶著震驚與錯愕,輕易將她淹沒。握在小平裏的細針,劇烈抖個不停,甚至在細嫩的肌膚上,刺出好幾個細小的傷口,她卻渾然不覺得痛。

他身上的大豆味道,是怎麼來的?

是不是從那個豆腐西施身上沾來的?

那個豆腐西施美不美?

他是不是也被迫要“照顧”她?甚至是——甚至是——甚至是——娶她?

無數的問題,在滿意嘴裏滾啊滾,卻始終沒有問出口。就像是她不敢去碰觸心裏那個結,如今她更不敢問出口,就怕會從他嘴裏,聽見讓她無法承受的答案。

尚未穿線的細針,被她緊捏在手中,針尖深深紮入白嫩的手心,但她心口的疼,卻遠比手上深重得太多太多。縱然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旁,她卻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彷佛好遠好遠。

室內沉寂,門外卻突然有了動靜,傳來幾聲輕敲。

“鐵夫人,無雙姑娘請您過去一趟,要跟您商討釀酒的事情。”丫鬟清脆的嗓音響起,在門外通報著。

“我知道了。”滿意振作精神,勉強保持語調平靜。“請轉告無雙姑娘,我立刻就來。”

“是。”

丫鬟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室內又恢複安靜。這借口來得正好,她咬著紅唇,用顫抖的小手擱下衣裳,慢慢的站起來。

“那——那我去無雙姑娘那兒了……”她輕聲說道,強忍著眼裏的水霧,急著要躲到外頭、躲到鐵索看不見的地方,才能好好哭一場。

高健的身軀背對著她,沒有點頭、沒有回答。

她早該習慣他的寡言,但是在她心慌意亂的時候,他的沉默卻讓她更難受。她用力咬著粉唇,忍著萬千疑問,跟心口的疼痛,轉身往外走去,踏出兩人居住的跨院,甚至忘了拔出紮在手心的細針。

細針還深紮在她手心,一如那個結,還留在她的心間,逐漸逐漸的揪緊,卻遲遲不敢去碰觸。

當然,也就沒有去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