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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光義看到房內的一幕時,真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時候了。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就是大軍出發的時間,他沒有回避的打算。為了表明自己這個不速之客的來到,他隻能對著房裏纏在一起,或者準確點說,是被女人纏著的男人冷咳了一聲。
“王爺!”莫昔童慌忙起身並欲借勢推開貼著自己的滋麗,誰知硬要喂他吃飯的小美人不依不饒,吊著他的頸項任憑他將自己整個拉離地麵。
趙光義促狹地輕掃了一眼貼在一起的兩人,“這就叫如膠似漆吧。看來本王來的不是時候。”
“滋麗,別鬧了。快給王爺倒茶。”莫昔童語氣微沉。
滋麗好奇地望了望趙光義,對著已麵有慍色的莫昔童吐了吐丁香小舌,識趣地鬆開了手。她可不想讓昔童討厭自己呢。
“王爺想喝什麼茶?”滋麗大大咧咧地問。
趙光義輕笑了一聲,“不用了。桌上不是有酒嗎?”
“糯米甜藕不許吃!那是我特地做給昔童的!”滋麗連忙用杏眼緊盯著趙光義,生怕他會偷吃一般。
“滋麗!你太沒規矩了!給我回房去!”莫昔童低聲吼道,實在為她的魯莽無禮而頭痛。
滋麗委屈地癟了癟小嘴,不敢不聽話,慢吞吞地向門口移去。
“滋麗,不如跟本王回府吧。”趙光義話是說給滋麗聽,眼卻始終注視著莫昔童,“昔童一點也不知道憐香惜玉。”
“不要!”
“我哪有?”
委屈的拒絕聲伴著急急的申辯。趙光義若有所悟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王爺,發生什麼棘手的事了?”莫昔童長身一閃,眨眼間原本大開的房門已被關上。
趙光義眸中閃過一絲讚許,不動聲色道:“本王隻是順道拜訪,何來棘手可言。”
“王爺少唬末將了,你可是寧願讓家丁跑斷腿,也不會無事造訪的。”莫昔童太了解這位王爺的“懶惰”了。朝野斡旋,朝夕萬變。表麵上,趙光義從來不與任何將臣親近,與莫昔童更是刻意疏遠。江山初定,手握兵權的趙光義不想落下擁兵自重、結黨營私的話柄,全心全意隻為輔佐聖上穩固天下。莫昔童一直深信,憑著王爺的才能,哪怕給他一個殘破的金陵,他也一定能攻陷汴京。隻可惜王爺沒有稱霸的野心,隻想著為皇上看守江山。
“你這率直的性子,本王真是拿你沒轍。”他素知莫昔童了解自己,但是有些事情,是隻能放在心裏,而不可直言相告的。
“你不會怪罪末將的。”莫昔童嗬嗬一笑,知道自己眼前這個王爺可不比那個皇上,才不會為了心事被人說破就殺人。
趙光義斂眉緩語,“昨夜皇上秘召本王入宮。領了一道聖旨。”
皇上秘召王爺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為何王爺的臉色卻顯得特別凝重?
“契丹在北疆突滋事端。本王領旨親征。卯時便需調齊兵馬動身。”
莫昔童濃眉糾結,契丹滋事?為什麼駐守北疆的探子並未呈報此事?先不管這些了,看天色已是醜寅交替之時,再不收拾準備,恐怕來不及了。
“知道了。末將這就去打點行囊。”莫昔童正欲起身,卻被趙光義重重按回。
“副將不是你。是曹景。”趙光義自斟了一杯,一口飲盡。
“曹景?那是誰?”聽都沒聽說過的無名小將?皇帝究竟在玩什麼?在兵馬未齊的情況下,派給未上過戰場的副將,便急急將王爺推到北疆去。難道……
趙光義已先他一步道:“皇兄定有他的原因。”
他不容有人誤解自己的兄長。即使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寧願相信,北疆有著駐軍難以解決的突發情況必須他親臨一趟。戎馬生涯他並不陌生,血液裏翻滾著的熾熱也讓一向冷然的他隻有在戰場上才能完全發泄。隻是這次與之前的千百次有所不同。因為心底陡添的那一抹情愫。有了牽掛,他便不再是那個無所顧忌、說離開就能離開的趙光義。
“那末將能為王爺……”
“幫我照顧她。”趙光義直言不諱。他今天來這裏,就是因為她。雖然有些荒唐,但自那次燙傷後,他這個麵對千軍萬馬也無半分懼意的人遇到她的安全問題便如驚弓之鳥般惶惶然。自己這一去不知要多少時月,嬌弱如她,讓他如何能放心?恨不能帶她一起去,卻知道戰場是個最易顧此失彼的地方。老天!他為這個女人變得這般優柔寡斷、方寸全無。一個他還未曾染指,一心一意等著她能明了自己心意的女人。她何時才能了然這份癡情?
莫昔童驚得幾乎從座椅上跌落,這是試探吧?王爺曾經讓他打消保護她的念頭。他打消了,很努力地打消了。哪怕想到她那雙眼、那個笑,心都會有著奇怪的悶痛,但他還是信守諾言地打消了對她所有的念頭。而去那晚的意外發生之後,他甚至強迫自己想都不許去想。
“金哨還在吧?”趙光義問。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嘲弄的意味。
“王爺,您不會還在為那晚的事而氣末將吧。”自那晚後,趙光義的刻意冷落是連粗枝大葉的莫昔童都可以明顯感覺到的。
“很氣。”趙光義正色道,“所以要你將功補過。”
“可是王爺,您曾經……”
“若要拿她的安危做賭注,我寧可收回自己曾說過的話。”莫昔童的武藝是武官中的翹楚,隻要有他的承諾,趙光義便可放心北上。
“王爺,末將就是拚了這條命,也會保她無虞。”莫昔童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誓。
屋外窗簷下,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眨啊眨的。
“她?”藏在王府裏的她到底是什麼人?
隆隆的馬蹄聲與槍戟摩擦聲震響著整個汴京。
夾著頭盔凝望著榻上熟睡之人的將士知道已到了分離時分。
“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在她耳邊許下諾言。臨行前,瞥見梳妝台上那一支雅致的金簪。這支簪是隨著她一起入府的,如今她不能隨自己一起北去,就留著簪做個念想吧。這也很好,她有了他的紫玉蟠龍,他有了她的金簪。以前看戲文中但凡男女訂情都要一個信物好在分別時睹物思人。隻道那是寫戲的文人難免的酸腐之氣,隻道這般婆媽的庸俗之事斷不會在自己身上發生。如今始知,從涉足愛情這樁俗到極點卻又避無可避的事兒起,他便注定要從那高貴的神壇上乖乖走下來,心甘情願地背上這“庸俗”二字。
溺愛的眸再次深情回望榻上的玉人。為了這樣脫俗的人,再俗他也認了。終於下定決心,咬牙轉頭,戀戀不舍地跨向了晨曦。
昏暗的閨房內,榻上靜臥之人在他轉身離去的刹那,慢慢睜開一雙清亮的眸來,緩緩坐起身,望著窗外已亮起的天色輕歎。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等到他了。在他許了自己這許多以後,她仍盤算著該如何擺脫他,這算不算是辜負?就算是,她也隻能辜負他了。否則她將辜負的是南唐的數十年社稷、南唐的萬千子民。朝陽漸漸映紅窗格,沒有他的世界,她的心境可還能回複到往日的平靜無波?他的世界,在沒有她以後會不會掀起波瀾?
李從穎茫然無措地倚窗而坐,遠眺著院內湖麵,陣陣微風蕩起層層波浪。
她原本算定六皇兄收到她的書信定會在短期內派人來救她出府。她一度認為,六皇兄之前遲遲沒有出手,是因為王府守衛實屬滴水不漏、易進難出。可在收到自己的書信與地圖之後,沒有道理至今仍未有動靜。隱隱地,李從穎心底冒出不祥的預感。
“信我交到了。”
當時小婉是這樣回複她的。由於小婉急著要將購置的物件送回火房,從穎並未來得及細問。現在細細一推敲,莫非小婉未將信送到?這個念頭將她驚得坐立難安,在屋內慌亂地來回踱步。信的內容機密非常。王府的地形圖若是落入別有用心之人的手上,這看似固若金湯的地方頃刻間可能就會化為廢墟。圖還是其次,那信裏的內容,於私,她將女兒家最私密的事寫在了上麵,若是落入陌生人之手,讓她如何還有麵目去見人。於公,暴露她聖女的身份直接危險到南唐複國大業不說,更可能害六皇兄落下一個圖謀叛逆的大罪。粉拳緊握。她真是太大意了。隻想著借小婉可重獲自由,卻沒有顧及到這種種的利害關係。現在這麼一想,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信的確是交到侯爺府了。”小婉亮著眸子,給出了完整的回複。
“親手交給侯爺了?”
“差不多是。”交給侯爺夫人同交給侯爺也無甚區別吧。
望見小姐那雙美目中的疑惑,不待她問便解釋道:“原本小婉是想親手交給侯爺的。可侯爺夫人說侯爺歇息了,非讓把信交給她。小婉尋思著,小姐寫信隻想示感激之情,讓那夫人拿去了,也無大礙。而且她堂堂侯爺夫人,總不會私自拆信吧。”果然出了差子!
“沒事了,小婉,你去忙吧。”
是六皇嫂大意忘了將信轉交給六皇兄,還是她蓄意將信壓置。不會,她在心裏責怪自己,不可這般冤枉六皇嫂。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信被遺失了。而且遺失在侯府的可能微乎其微。侯府之內皆是六皇兄從南唐帶來的舊仆役,若是信遺失在侯府,下人撿到了自然還是會交還給六皇兄的。
信被六皇嫂遺落在外了!得到這樣的認知,李從穎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必須離開這裏與六皇兄會合。現在的王府、自己、還有違命侯府都危險無比。
移步至後門,正逢午飯時分,原本左右各兩名的守衛在三餐時間是二人一班輪換用餐的。可現在,為什麼隻有一人立在那裏?李從穎認得那名守衛,好像是叫張闖。這張闖,她正巧在小婢們的閑聊中,了解到一些關於他的事。秀目一閃,淺笑著朝門口那人急步行去。
“請問你是張闖嗎?”
張闖轉頭,原來是王爺的那個美人相好。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她,天呐!怎麼會有這麼標致的人兒?簡直比他的山茶妹還要好看。奇怪了,美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還跟自己搭話。她好像很焦急的樣子,她在急什麼?
“小姐,你怎麼認識我?”張闖左看右看,最後確定美人是在同自己說話。
“山茶妹的夫君可是你?”李從穎不確定般地詢問。
“小姐知道我家山茶妹?”這美人兒難道會讀心術,知道自己拿她跟山茶妹做比較不成?頓時黑黝的臉上浮出紅暈。
“我不知道。隻是方才經過正門時,看到有一壯實的婦人說是找一個叫張闖的護衛,讓他快些回去,說是他家山茶妹要生了。原本這也沒什麼,可胎兒……胎兒似乎……”
“怎麼了?我兒子怎麼了?”張闖原本還樂得輕飄飄的,一聽這話,一下子如跌入地底般身子一重。
“說是胎位不正。”李從穎抬眸,眸中是擔憂與焦慮。
“什麼?”張闖的聲音幾乎震聾從穎,可見他是擔憂得不輕。
“我必須得去看看,我必須得去看看。”他嚅囁著,腳卻像被釘住一般未移半步。
“與你一起值差的人呢?讓他替你擋一陣吧。”李從穎替已是六神無主的張闖出主意。
“錢江?那小子鬧肚子。這緊要關頭!”張闖鐵拳狠狠捶向背後的銅門。
“唉,這人命攸關的大事……”李從穎輕輕歎了口氣,著重“人命攸關”四字。
張闖聞言,虎背一顫,“不行,管不了這麼多了。小姐,你替我看一會兒吧。”
也不顧美人麵露難色,急急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錢江就來了。”
“那……”你去吧三字尚未出口,人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