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就這樣空了出來。李從穎知道,隻要輕輕一跨,她從此便與這王府兩不相幹了。可這一步,她卻是幾提幾放,最後咬著牙才踏了下去。在熟悉了王府一切的今天,她想要出府,竟然成了一樁如此簡單的事情。原來憑一己之力她便能輕易離開,囚住她的哪裏是趙光義,哪是嚴密守衛,根本是她自己裹足不前,自囚於此罷了。對匆忙離開的張闖,心底有著小小的愧疚,用假消息騙開了他,實屬情非得已。默禱上天保佑山茶妹母子平安,否則她這心永遠會背負不安。告訴自己不許回頭,一步一步向人頭躥動的大街行去。
突然,一隻自暗處伸出的手臂擋住了她去路。心下一驚,難道是王府中人追了出來?卻看到一張姑娘家的臉。這個姑娘身形同自己差不多,隻是長得實在算不上好看,粗糙的皮膚,下掛的眼角將眼睛拉成三角形,右臉頰上還有一顆顯眼的黑痣。
醜丫頭打量了李從穎半晌,開口道:“姑娘,你可能帶我進這王府?”
進王府?李從穎輕笑著搖頭。她好不容易才邁出了這出來的一步,怎麼可能再進去。
醜丫頭直直望著李從穎唇邊的笑,看得有些傻了。天下竟然還有這麼漂亮的可人兒?小小的三角眼中滿是驚羨。
“姑娘,你是不是準備去廟會湊熱鬧?”醜丫頭粘著李從穎問。
“嗯。”從穎隨口應著,思忖著該如何才能找到六皇兄的府邸。
“姑娘你這樣可萬萬不能去這麼熱鬧的地方。”醜丫頭雙手上下張動著,著急的樣子很是可愛。
“為什麼我不能去?”從穎閑閑地反問。
“姑娘長得這麼標致,若是去廟會,被哪個紈絝的公子哥瞧上了,那可就惹禍上身了。”
言之有理。李從穎重新審視她,覺得她雖其貌不揚,但挺聰慧,也不失為善良、熱情。
“姑娘,戴上這個吧。”還未等李從穎反應過來,一頂黑紗鬥笠護起了她絕世的容顏。
“姑娘該如何稱呼?”李從穎對醜丫頭的好感漸生。
“我叫莫麗。”醜丫頭衝著黑紗後的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皓齒,“你呢?”
“你叫我從穎吧。”
“莫麗,你可認得違命侯的府邸?”李從穎對汴京的阡陌交通,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認得。”她還真認得那麼一個府邸。不過,不是什麼侯爺府。
“真的?”上天待她真是太寬厚了。她竟然快要見到六皇兄了!
醜丫頭在一棵樹旁的馬車前停住了步子,“上車吧。我帶你去那個府邸。”
李從穎思兄心切,不做多想便跟著莫麗上了車。
“沒有抓到?”平靜無波的聲音,讓人抓不住說話人情緒的波動。趙匡胤放下手中由北疆加急送至的密報,一雙威嚴的虎目落在回話人身上。
“稟皇上,卑職潛入王府後,將王府正側東西南北尋了個遍,可根本沒找到畫中之人。”單膝跪在大殿中央的人始終沒敢抬頭怕冒犯了天威。
“起來回話吧。”聲音略帶深沉,卻仍是聽不出喜怒。
“遵旨。”起身立在殿中央,抬頭看到主子的眼中並無異樣,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這次共去了幾個人?”趙匡胤緩緩問,似乎隻是閑雜聊天。
殿下人不敢多想,“四人。”
“其餘三人可暴露行跡?”
“沒有。他們皆是卑職貼身護衛,身手尚可。”
“貼身護衛?很好。”趙匡胤輕點龍首,“愛卿此番辛苦了。朕該賞賜你才是。”
他沒有聽錯吧?事情沒辦成,皇上還要賞他?連忙跪地謝恩。
趙匡胤似乎坐得太久,微微向前欠了欠身,虎目卻驟然一暗。
“啊!”一聲慘叫,殿上人還沒來得及弄清狀況又已經一命嗚呼。仰倒在地,胸前不知何時插入了一枚黑翎箭,因將受賞而露出的喜悅尚在臉上未曾褪盡。
“去一個沒了王爺的王府竟然還辦不成事。哼。”陰冷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與先前的尊貴威嚴相去甚遠。
“你可聽到了?還有三個人。殺,無赦。”由畫像他們已經見到了聖女的真容。就算不知道她的身份,也難保不會被她傾世容顏迷了心誌。她隻能是屬於他趙匡胤的,南唐的江山將世世代代為他所屬。
“屬下遵命。”一道黑影自梁頂而下,消失在了禦書房門外。
趙匡胤喚入門外的侍候太監,“給朕宣鄭國夫人入宮。”
望著急急後退離去的太監,虎眸漸漸變窄,一個詭計漸漸醞釀成形。南唐聖女,就由得你在汴京城內多自由片刻吧。你這朵清穀幽蘭終將為朕采擷。
馬匹一陣長嘶,車漸漸停下。
“到了!下車吧!”莫麗一聲歡呼。
李從穎的心不由緊張起來。自上次王府一別,已是一月有餘,不知六皇兄現在會是什麼模樣,他見到自己會驚喜嗎?輕輕掀開轎簾,迎著陽光望向門楣。
護國將軍府?門匾上紫金的大字寫得明明白白。這裏不是違命侯府!她被騙了?這莫麗用計將她騙至將軍府,到底意欲何為?
驚訝地望向那個正蹦蹦跳跳、急著下車的人。
“怎麼了,下車呀?”莫麗並未發現有何不妥,欲扶從穎下車,伸出的手卻被她一把擋開。
“這……這根本不是侯府!這是護國將軍府!”李從穎指著門匾,等著莫麗給她解釋。
莫麗的三角眼因欣喜而瑩亮,“這五個方塊塊原來是‘護國將軍府’的意思?真有趣。”
莫麗難道在和自己裝瘋賣傻不成?可看她的喜悅完全是真情流露,並無造作。莫麗一陣興奮過後,才發現車中的美人一副失望又生氣的樣子。
“你不想進去嗎?為什麼呢?”莫麗感到好奇怪,若不是看她太好看又太需要人保護的樣子,自己才不會發善心把她帶回來呢。她原本可是要找那個“她”的。
“我隻想去侯府。這將軍府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李從穎想讓自己語氣生冷一些的,可偏偏看著莫麗一臉無辜的樣子,這口氣也變得無奈又無力。
莫麗格格笑著,“你是因為沒進去過呀。進去了以後,你就知道了。包你比侯府好玩兒。”
一連串漸漸靠近的馬蹄聲打斷了李從穎同莫麗的對話。
“你們是誰?怎麼把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口?”一個凶狠的男聲嚷著,同時一隻粗糙大手一把掀開轎簾。
“不得無禮!”清朗的男聲喝道。
那隻大手立刻收了回去,轎簾卻未落回。
李從穎抬眸去看那個走近的人。雙眸在空中交會,兩人同時低呼:“是你!”
眼前這濃眉大眼的男人不正是那個曾在王府出現過的莫大將軍。
莫昔童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苦尋了許久未找到的人,竟然奇跡般立在自個兒府門外。這兩天由於北疆的動蕩,他每日都忙於公務,分身乏術,所以隻能將照看李從穎的重任委以親信。日夜守候在王府周圍的他們,今天午時發現有異動,王府內混入了不明身份之人。快馬趕到的莫昔童吩咐部下暗盯著那些神秘人,在了解敵人意圖前不許打草驚蛇。他猜測著可能是敵國派來的殺手,卻發現那些神秘人隻是將王府中的女眷暗查了一遍,便悄悄退走了。當他再回過神來去找李從穎時,發現王府中早沒了她的芳蹤。當時他以為神秘人用聲東擊西,已偷偷將她帶出了府。害他還自責了好一陣子。
發現李從穎正在回望自己,莫昔童生硬地別開頭,怕被她看出了心底的秘密。瞥見轎中另一個人,皺眉納悶著,這個醜丫頭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昔童!”醜丫頭對著他甜甜地叫著。
部下麵麵相覷,將軍怎麼會認識這麼一個醜丫頭?她還叫得這麼親熱。咦,一身雞皮疙瘩。
莫昔童一聽她這聲呼喚,詫異地張大了嘴巴,“滋……滋麗!”
“你認出來了?”滋麗好得意哦。到底是她愛的昔童呢。化了這麼醜的妝,他竟然還認得出自己呢。
莫昔童揮手打發了那些一臉好奇,等著看好戲的下屬。長手一伸,一把將滋麗自轎上拎了起來,“你又搗蛋了是不是?到底是怎麼回事?”
滋麗踢著腿掙紮道:“放我下來啦,放我下來啦。這個漂亮姐姐迷路了,所以我才收留她呀。”
莫昔童將滋麗穩穩放下,詢問地看向李從穎。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她的身份萬萬不能暴露。於是她索性順著滋麗那半真半假的招供道:“王府後門不知為何沒人把守,我好奇便走出來看看的。誰知迷路了。幸好遇上她。”
滋麗大大籲了口氣。這漂亮姐姐還真夠義氣的。沒把自己給招出來。是啦,她其實就是看這姐姐長得漂亮,想留她多陪自己幾天,讓自己看個夠。但這麼幼稚的念頭怎麼可以讓她最崇拜的昔童知道呢。
“那……我送你回王府吧。我答應過王爺,要保你周全。”今天下午他險些失言於王爺,現在想來仍覺心驚。必須盡快將她送回王府才是。
“王府?”滋麗抬頭去看李從穎,原來從穎就是那個“她”?難怪那個王爺提到她時,看不出表情的眼睛變得好亮好亮呢。滋麗上前一把擋在轎前,“不要,不要,不準送從穎回王府。”
從穎?這是她的名字嗎?他在心中默念,深深記下了她的專屬。
滋麗的話也正是李從穎心中所想。好不容易出來,她不能回去。她不敢再麵對那裏,再回去,她可能就永遠沒有邁出的勇氣了。她有她的責任必須去完成。
“你不是答應那個王爺要保護從穎嗎?你這麼忙,送她回去了,哪有時間保護的。讓從穎留在這裏吧。也方便你保護呀。”滋麗才不要這麼快就把漂亮姐姐送回去,於是掰出一堆理由來。
莫昔童正要凶她,卻聽到那個柔和的聲音輕語:“我覺得她說得有道理。”
好棒哦。這個姐姐總是幫著自己呢。可她為什麼總是“她”啊“她”的。
“從穎姐姐,我不叫她啦。”皺著八字眉,扁著三角眼抗議。
“那是叫莫麗?”聰慧如從穎,自然知道那個名字是她拿來湊數的。
“莫麗?”莫昔童望向叉腰立在那裏的醜丫頭。
“嘻嘻,”滋麗臉上泛起紅暈,“那是我嫁給昔童以後要用的名字。嫁夫隨夫嘛。”
咳咳。莫昔童尷尬地轉過身。
“昔童,你怎麼咳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莫麗急急追著大步逃開的人。
李從穎幽幽跟上。手,不自主地撫上懷中的紫玉蟠龍。他在北疆可還安好?
“從穎姐姐,你要不要吃些糕餅?”
李從穎回頭,望見一個麵容秀麗、嘴中塞滿糕點的可愛姑娘。若再容她長大一些,必會出落得更為風姿綽約。
“滋麗?”很難將眼前的佳人同那個三角眼、媒婆痣的醜丫頭相提並論。
“嗯。”剛才一口吞得太猛了,拚命嚼還是嚼不完。
李從穎連忙倒了杯水遞給她,“喝一些水,當心別咽著了。”
滋麗一口將水飲盡。從穎姐姐好溫柔啊。心下一感動,差點嗆著。
待滋麗總算是安全地咽下食物喝下茶水,安穩地坐在椅子上瞪大眼睛好奇地望著自己時,從穎才得以問出心中疑惑:“滋麗,你為什麼要把我拐到將軍府來?”
“拐?那不就是騙嗎?”滋麗拚命搖頭擺手,拐賣良家婦孺那在西夏可是砍頭的大罪,她才沒有呢,“我隻是好奇嘛。從穎姐姐,你相信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