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節 驅撚剿回(1 / 2)

窗外一片漆黑,曾府中堂的燈依舊亮著,幾位幕僚正在等著曾大人從玉源居回來,其中一位,起身負手站到半開著的幾扇窗格前,抬眼望月落之後,夜空還點綴著的繁星點點。

聽到朝靴的橐橐聲,這位幕僚立即轉過身,其他幾位幕僚也站起身來,迎接曾大人。要做人家的幕僚,就得遵人家的規矩,從前連曾大人的得意門生李鴻章,也曾因為晚起而遭到恩師的斥責,其他人就更加要檢點自己了。

橐橐聲之聲停住了。曾國藩落座之後,立即問道,“少荃的來函,你們都讀了嗎,如何看它?”少荃是李鴻章的字,他近來在山西剿撚,頗多曲折,常給恩師來信。

李鴻章之善於利用恩師,已是朝中聞名。碰到需要有人說而自己又不便說的話,和自己又不便出頭做的事情,就一通通地給恩師來函,催恩師發話或代為出頭;遇到為難之事,來討主意;胸中有苦悶失意,更是非向恩師細細傾訴不可了。

曾國藩因公因私,都對自己這位得意門生頗多顧拂;為公者,為朝廷此時要做成的幾件事情而大力推動;因私者,自己老之將至,自然也要找出將來能在朝中傳承自己衣缽之人。

皇家重視接班人,為臣者又何嚐不如此?不僅希望自己所做的事情,能交給後人發揚光大;也希望將來自己百年之後,聲名清譽繼續保持,免得遇上輕薄無德之人,忽然被一耙倒打,弄到聲敗名裂,身後蒙羞。

而在曾國藩看來,自己的門生弟子當中,李鴻章既有辦事的才能,更有做官的本領,其拉幫結派的縱捭橫闔之術,八麵玲瓏的各方逢迎技巧,有時連自己也不得不自歎不如。這樣的門生,自然不會輕易倒台,身後的事情,隻有交給他才能放心。

要使他將來遊刃有餘,並且銘記師恩,就要讓他記得如今自己如何鞭策提攜弟子,所以催促指點,關懷不已。

因此對於李鴻章入晉兩月,剿撚無功,人困馬乏,新近又與兩江總督一任失之交臂,曾國藩自然深知,也為自己這位得意弟子的如此景況,大為擔憂。

曾國藩此前自己也曾督師剿撚,徒勞而返,自然知道撚匪的情況,和長毛又有不同。撚匪仗著馬隊,整天東奔西跑,連大清朝驍勇善戰的蒙古親王僧格林沁,都被拖得疲憊不堪,繼而戰死。加上此次李鴻章入晉,又遇大旱,剿撚自然也就更加困難。

前天,曾國藩忽然接到這到這位弟子的一封來信,信中提出了一個大膽而又新奇的想法,說撚匪遊移不定,跟蹤剿殺,難全其功,因此必須借刀殺人,欲擬訂“驅撚剿回”之策。因為事涉平定撚、回之大計,所以特意來信請恩師權衡評判。

原來,此刻山西雖然大旱,李鴻章所望見的,卻是個隻怕自己將來要愈陷愈深的泥沼。從前恩師曾國藩追剿太平天國,便是一例,一打便難脫身,傾十年之力,才得功成身退。即使撚匪比不上太平天國,自己的洋裝備也比草創之初的湘軍要好得多,但縱觀如今勢態,誰又能擔保,剿撚就用不了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丈夫隻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裏外欲封侯”,從二十一歲赴京趕考時吟成這首詩,彈指一揮間,自己一大半的人生,都用來對付長毛了和撚軍了,到如今還不得脫身。

而上海的洋場之中,多的是比這麼一群衣衫襤褸的亡命之徒,更值得他李鴻章去了解,去接觸,去把玩,去挾以自重的銀錢買賣、洋貨洋場、和洋風氣。自己之前在上海經營幾年,也和恩師合力創辦了江南製造局。那時洋人土人,夾雜來往,門庭何等熱鬧?辦點什麼事情,還不是順風順水,舉手之勞?

如今卻隻能眼睜睜地望著左騾子在福建,辦船廠辦得風生水起。連新任狀元都湊熱鬧,說什麼要等左騾子造出大清朝第一艘輪船,才談婚論娶。

難道讓自己去造輪船,就造不出這麼大聲勢麼?自己比左騾子更早,就租用洋船從安徽安慶裝運了九千淮軍到上海昆山,就不如左騾子配做“東南水師元帥”?

當初以為自己必然料準,天津大不了是個和局,無須空跑一趟;等到天津之事不日了結,那些急急忙忙的勤王之師就地折返,自然會對自己的按兵不動恍然大悟,大為歎服。結果隻不過幾天功夫的遲延和不以為然,因此失去的,竟是太後的眷顧,以至被發落到了這裏剿匪。

如今到了這悍厲之地,連個拜客的影子都見不到,更不用說洋人和有錢人了。自己唯一一次去拜客,就是幾天前為屬下兵勇惹事,去見閻大人,還被他一板一眼地指責了好幾句,怪自己不該放兵勇任意外出,惹事生非。

這個閻大人也未免太裝模作樣了,同朝為官,你來我往,“抬頭不見低頭見”,誰又沒有犯在誰手裏的時候呢?何必如此疾言厲色?還不如暫且記個人情,大不了等自己以後還他,不就一團和氣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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