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懶得和他計較,見他葛衫舊袍,似乎困頓不已,又想著閻大人要去繁華之地赴任,要花銀子的地方就更多,因此提出送些銀兩,作為閻大人的升遷賀禮,這也算人之常情。誰知竟也討了個沒趣,被他板著臉拒絕了。
就是這樣的沽名釣譽之人,卻已經賑災完畢就要返京,街頭那些沒頭腦的百姓,倒去給他燃放鞭炮送行。兩江總督的位置,從此就落入這一對大小核桃眼的閻大人囊中了。真不知道兩江靈秀之地,迎來這麼一副模樣的父母官,會是什麼樣的情形;各國洋人見到,又該如何驚訝詫異,直疑大清朝無人?
事事不如意,李鴻章悶坐在臨汾空糧倉內的行營裏,對著幅大清全輿圖左看右看,忍住了不去看江南地方,隻將眼光落在山陝豫鄂一帶,沿那條從山東到甘肅、撚回相接、表示“軍情火急”的紅道道,忽然間似乎找到了一條捷徑。
既然這邊是撚匪,那邊是回亂,如此熱鬧,為什麼不用條計策,比如拋塊骨頭,或是怎樣,引得他們兩虎相爭,自己則坐山觀虎鬥呢?
自己私下裏常以為,從前恩師打太平天國,就太賣死力氣了。長毛幾十萬人,就是站在那裏一個一個等著砍頭,刀刃也要砍鈍多少把?但是樹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看李秀成落網後一口一個“老中堂”地叫,就知道他眼見天國“無邊落木蕭蕭下”時,早動了反正之心。如果能稍為用心,引得他投降,不就能少打兩三年麼?
當然,撚軍並沒有李秀成這等人物,見過長毛的慘狀後,隻怕也沒有投降的打算。好在還有回亂。
兩虎相爭,容易傷及旁人,不能離京城和腹地太近;但能圈作虎鬥場的地方,大清朝也有的是,比如把撚回兩路都趕到玉門關外,那裏大片沙漠和戈壁空曠開闊,正好適合雙方來個你死我活;此外,再過去的新疆,還有阿古柏和俄羅斯,和撚、回恰好能混作蛇鼠一窩。
隻要保得京城和腹地無虞,將他們趕到關外荒涼之地,大軍憑玉門關駐守,管他誰死誰活。到時候自己班師回朝,雖然兩江已暫時無望,隨便到什麼地方弄個總督當當,也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哈哈,天下還有誰能象李鴻章,想出如此一舉三得的妙計?既把回撚攆出山陝等地;又讓回撚擋住了一直對內地虎視眈眈的阿古柏和俄羅斯;而阿古柏和俄羅斯,反過來又能牽製撚軍和回叛。
隻可惜自己此時正在負責剿撚,徑直提出這條妙計,那些蠢人又要以為自己在脫滑偷懶,到時就百口莫辯了。所以他急忙提筆給恩師曾國藩去信,詳細述說了一番,要請恩師來裁度,這條計策如何?又如果堪用,能否請恩師代為向朝廷提出?
曾國藩今夜特意提前從“玉源居”的狀元宴趕回,就是為此。此時見幾個幕僚都等著旁人先開口,又道,“你們覺得這條計策如何,是好是歹,不妨直說,我就是要聽聽你們的議論。”
“回大人,李大人的來函,鬆貞和我們幾個,都傳閱過了。”一位幕僚答道,“李大人‘驅撚剿回’的提議,的確很有新意,想人之未想,言人之未言,隻是細節之處,似乎還需籌劃妥當。倘能如此,之後提交太後,如蒙獲準,李大人此次入晉剿撚,自然就能功成身退了。”
“想人之未想,言人之未言”,倒也說得貼切,細節之處的籌劃,就稍待以後了。不過凡是新的計策,更要聽人講它的不足,曾國藩睜開眯縫著的眼睛,又指名問道,“鬆貞,你以為如何?”
這位幕僚年紀稍輕,剛入幕府不久,對人對事頗有見地,所以曾國藩要聽他的意見。此時隻聽他答道,“曾大人,恕我直言,李大人的這個提議,雖然很有新意,卻使我想起了一個老故事。”
說到此處,他停頓了一會,望了一眼曾大人正在楠木桌麵的燈影中輕輕劃動的手,猜不出那會是個什麼字,繼續道,“那就是‘群鼠製貓’的故事。老鼠要給貓戴鈴鐺,給貓戴上鈴鐺之後,貓一出來走動,老鼠就能預先躲藏好,這當然也是個好計策。如今,李大人的計策也正是如此。
“將撚軍趕到關外,讓他們和回亂的叛軍去打,說起來,自然是最高明不過。隻是,這裏出來一個問題,那就是:由哪隻老鼠來給貓去戴上鈴鐺,又是如何個戴法?當今剿撚之難,就難在匪眾之遊移不定,如果象如今這樣,既圍不住,又堵不住,也追不上,李大人連撚匪的藏身之處都找不到,試問我們又如何將撚軍驅趕出關?”
李鬆貞的這一番話,講得不無道理,令曾大人的手也忽然停止了劃動。此前正值謀取兩江總督位置,偏偏忽然吃了個敗仗,李鴻章又氣又惱,立即在山西急追了五百裏,隻想著要扳回一局。誰知一路狂追,卻連個撚匪的影子也沒有見到,足見撚匪馬隊之飄忽無蹤,難以躡其蹤跡,既如此,又怎麼能談得上將之驅趕出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