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逢明(2 / 2)

她的語氣沒什麼起伏,比方才還要平淡,“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沉進蓮池,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光著身體,城裏的人都說得很難聽,我隻想到一句話……”她仰起頭看著星空,那些星星一動不動,真好。

“這世上我最親近的人就是你啊,你怎麼舍得讓我傷心……”

“知縣大人葬了兒子,也葬了我娘,因為我懷著孩子,他沒有趕我走。”她輕輕地道,“生了孩子,他卻不許他叫我娘。”她幽幽的道,“大人是恨我的,他沒有趕我走,讓我自生自滅,我知道他想趕我走,卻舍不得我的孩子。”

“哦。”這一聲“哦”,和方才第一聲一樣聲音低沉醇厚,尾音輕飄,他並沒有在笑,卻分明有著冰冷的笑音。

“孩子慢慢長大,知縣府裏卻一日比一日古怪,漸漸地開始鬧鬼……”她喃喃的道,“廚房裏的碗筷夜裏莫名其妙的被打破,米缸裏突然多了許多老鼠,那些老鼠又漸漸地都死了,死的時候漲得像個饅頭一般,竟是吃米吃死的。水井裏不停的冒血,下人都嚇得逃走,府裏隻剩下知縣大人和夫人,終於有一天夫人不堪驚嚇要回娘家,但……但那馬車回去……回去的時候,車上隻有幾具無頭屍……”

她失色的唇齒微微動了一下,閉上了眼睛,“知縣大人病倒了,咳得很厲害,許多藥都治不好,我聽大夫說筮茶可以救他的命,他恨我命帶煞星,害死他的兒子,害死他的夫人……或許像我這種命數的女子,就該安分守己和娘一生一世捕魚采蓮,萬萬不該生出高攀的心思,到頭來害人害己。我欠大人家幾條命,不能不還了回去,大人是個清官,兩袖清風,筮茶是個稀罕東西,所以……我來采藥。”她緊閉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你是惡鬼嗎?如果是惡鬼要梁家全家的性命,我能……替知縣大人死嗎?”她突然睜開眼睛,眼色空茫,早已沒什麼淚,“知縣大人是個清官,他……他一生沒做什麼錯事,不該……不該是這樣的……”

一陣風沁涼的吹過,撩起了她的發絲。

她微微怔了怔,這地方靜止如死,怎會有風?卻見那紅衣人放下了棋子,居然對她轉過頭來,“我不是鬼。”

不是鬼?她呆呆的看著那牡丹盛放的麵具,怎麼可能?

“你所說的事,不是鬼事。”紅衣人麵前的白宣紙四角突然起了點點火星,她茫然看著,看著那突然而起的火焰一寸一寸靜靜燒盡那張宣紙,那落在紙上一枚枚棋子被火焰所過,熏為黑色,依舊落在岩石之上。

它還在棋盤之中,卻成了黑子。

“元辰山下,往東十裏,有一處大興茶館,去找茶館的主人。”

“茶館的主人?”她懵懂的反問,“他是誰?”

紅衣人終於緩緩抬起頭來,雖然她仍看不見他的臉,卻仿佛看見了他的神色,隻聽他說,“茶館的主人,有陰陽眼。”

“陰陽眼?”她驀地站了起來,“也就是說,他可以看見鬼了?”

紅衣人並沒有怎麼回答,卻似乎是冰涼的笑了一聲,那淳厚低沉的嗓音做出笑的聲音,聽起來便如那死物通過咽喉吹出一口氣似的,聽得她全身一跳。

“那位……那位大人叫什麼名字?”她匆匆背起藥囊,如果這不是個噩夢,如果眼前這人不是鬼,如果真有人能看見鬼,真的能救梁家一命麼?

“田雀。”紅衣人麵上的麵具突然笑了,她猛地看見在紛繁複雜的牡丹花叢中,居然有一線紅唇勾唇一笑,宛若活物,刹那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一聲,往回便逃。

沿著那整潔的通道往外直奔,逢明突然間摔了一跤,砰地一聲額頭撞正拐角的山壁,頓時昏了過去。

身後清風朗月,燈火溫和,並沒有任何東西追趕她。

一切都和她方才進來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