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漢宮,就是一口“活棺材”。人常說:宮門深似海。那種地方,人壓人、人踩人,鉤心鬥角,想熬出頭兒?難死了。女人,十月懷胎,可以生下一個孩子;倘若守在皇帝身邊,恐怕十個女人都受孕,最終一個也養不活。
王家人當然知道皇宮是個“虎狼窩”,他們個個兒提心吊膽,生怕官府上門找茬。其實,怕也沒用,王昭君名冠南郡,連叫花子都知道:她定然是郡守大人和縣令老爺瞄準的第一獵物。
烏雲滾滾而來。果然,脅肩諂笑的官差叩響了王家門環。朝廷是天,皇帝就是老天爺,他喜歡什麼就是什麼,想誰就是誰——無上權力,足以左右整個天下,區區一名小女子,又算得了什麼?
王昭君含淚微笑,向每個表情悲壯的親人拜辭。收拾收拾,走吧——這,就是命。
早春三月,滿山遍野的菜花,一片金黃。16歲的王昭君,緩緩登上了香溪岸邊的官船,她默默地禱告:“總有一天,我還要回來。”風一程,雨一程,小船順香溪而下,入長江、逆漢水……飄飄搖搖地駛向遙遠而陌生的地方。王昭君支頜沉思:少女時代結束了,等在長安城裏的,究竟是怎樣的命運呢?
披星戴月地走了三個月,隱隱約約望見了長安。迎候王昭君以及眾多“秀女”的並非漢家宮闕,而是地地道道的監獄——“掖庭”。
“掖庭”,曾是一座皇家監獄,高牆矮窗,關押犯罪的王室成員和宮女、太監,漢武帝專門增設“掖庭獄”。幾經演變,這座臨時看守所,被改裝成簡陋的“儲秀宮”,盡管地方不怎麼樣,可是便於管理。當家人號稱“掖庭令”,職位不算高,卻執掌權衡,一手遮天。他輕蔑地瞥了瞥這群如花似玉、鄉音各異的小美人兒,暗自笑道:漂亮頂個屁!見不著當今皇上,休想當娘娘。奓刺兒?敢!都得聽老爺我的……王昭君百無聊賴地守著一盞孤燈,她苦思冥想也弄不明白,究竟什麼叫做“出頭之日”。莫非就耗在這口不透氣的“活棺材”裏,等待哪天皇帝佬兒心血來潮,把自己召去“寵幸”一回?最後,領個或大或小的封號?倘若“青絲熬成白發”,一輩子見不著皇帝呢?難道朝廷還肯安置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太婆嗎?笑話!大概,給皇帝當個小老婆,到頭兒了——這就是望眼欲穿的“出頭之日”。
夜深了,心涼了。王昭君斜臥在枕上,鬱鬱寡歡,蛾眉緊蹙。一天又一天,她空洞地捱著,俊美的大眼睛望不著一絲明天的曙光。
16歲,美,而且嬌慣,王昭君滿腹少女的優越感。她素麵朝天,優雅地走在花枝搖曳的小姐妹中間,既不肯取悅誰,也不願屈尊俯就誰。最要命的是,她不買上邊的賬。漫說賄賂幾串銅錢一匹絹,就是淺淺的笑臉,也不給一個。“土皇帝”們當然沒好氣兒,隔三差五就話裏話外地“敲打”這個傲慢的“冷美人”。
《後漢書》透露了這樣一個細節:“(王昭君)入宮數年,不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苦等三年,音空信渺。那個傳說中的“大救星”——當今皇帝陛下,到底在哪兒呢?有些小姐妹心眼兒靈活,明裏暗裏好一陣打點,旋即被召進內廷,侍奉天子。王昭君並不在乎能否侍寢,但她非常看中自己在“美人堆”裏的名次和地位。這種“名位”,絕非朝廷冊封的嬪妃等級,而是少女的自我認同和價值兌現。王昭君覺得:“我最出色。”然而殘酷的現實,偏偏把她丟進了殘花敗柳之中。驕矜的自尊與淺薄的虛榮,第一次遭受到了嚴重的挫傷。這正應了孔子那句話:“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青春年少、爭強好勝的王昭君,怎能保持心理平衡?她當然會“積悲怨”。小脾氣一上來,既不梳洗,也不打扮,弄得形容憔悴,蓬頭垢麵——就是鬧!鬧完了,還會請示頭頭兒一聲:“我要回家。”回家?天大的笑話。皇家禁地可不是酒肆茶樓,想來就來,願走就走——老老實實呆著吧!“掖庭令”那一點報複心終於得到了滿足,他盼望這朵水靈靈的鮮花趕快蔫了、癟了,立刻變成豬不啃、貓不舔的廢物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