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3)

書接上回。

此時雨驟然小了,須臾竟然雲開雨散,那輪灼熱的金烏又從雲裏鑽出來炙烤雨後的曠野。彷佛剛才那瘮人的一幕從未發生過一般。

羅斯瑪麗的手下呆呆的看著那些散落在馬車邊,棺材裏的焦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這邊是俗話說的渡天劫,那閃電雷鳴,正是奔著藏身於查理王棺材下的妖物來的,然查理王命不該絕,那妖物在最後的關頭,附在查理王身上逃走了,羅斯瑪麗卻不偏不倚,替他們擋了這一擊,這正是天道好還,她身上背負著數條無辜人命,行得又是不端不義的勾當,可見報應不爽。

百年之後,渭南縣修縣誌,也有人曾發現有這麼一段荒誕離奇的敘述:

“清末同治十年,辛未六月間,一眾自江南送靈,往肅州經潼關,忽而烏雲排布,電閃雷鳴,俄而雲降與簷等,中出閃電,色青白如狼火,斃主母於靈車前,屍焦如炭。然棺中屍亡,一時眾皆奇之。”

列位看官,自此,查理王便在這陽世上失去了蹤跡。家人以為他畏罪身亡,哪曾想到他會在千裏之外的潼關,至於王典儀和侯六,雖然模糊的知道他為粟特方士一夥人所害,暗地裏也排查了很久,然而誰又能料到羅斯瑪麗一夥人竟然可以裝成送靈人混出鎮子呢,所以終究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隻好作罷。

自那之後,侯六便漸漸覺察出,王典儀雖然在外人麵前仍然表現得精明強幹,但一回到家中,便時常呆如木雞,望著窗外發呆,眼神渾濁的如同經曆了喪子之痛的老人。就這麼過了大半年,他才慢慢的好轉,恢複了常態,從此對侯六越發看重。侯六是個乖覺人,如何不曉得他的心意,便主動提出給他做義子,那老仆知道侯六是個好後生,便也勸道:“老爺,侯小爺心眼實在,你若能認下侯小爺,以後也有個照應,末了也有個摔瓦的人。”

王典儀搖頭道:“他是個異姓人,當年他家中遭了瘟疫,又隻剩了他一個,跟我姓豈不是讓他家絕後,所以不妥。我自待他如己出罷了。”

話雖這樣說,可他對侯六著實栽培起來。

一日晚間,窗外蟬鳴聲聲,秋氣高爽。王典儀和侯六下象棋,王典儀殺招淩厲,侯六卻支象架仕,出招穩固,讓他得不著半點便宜,王典儀不禁歎道:“你是個守關的人才,可惜,終究與時勢不合。”

侯六笑問:“老老王,此話怎講?”

王典儀眨動著眼睛,低聲詭笑道:“我要說的話,便如同謀反一般。但你不是外人,我說說也就無妨,——大清的氣數盡了。雖然李大人,曾大人,王爺們都搞洋務,猛一看,似乎國勢又好轉一般,實際上是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然大清的頹勢不是中國的頹勢,要打破這個頹勢,隻能下一劑猛藥!”

侯六呆坐在當地,好半天才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失笑道:“老老王,你想謀逆啊?!”

王典儀撚著胡子笑道:“我老了,你倒還正當年,別忘了時勢造英雄,陳勝吳廣,漢劉邦朱元璋,哪個不是如此。”說著,他又道:“我已和圖蘭大人說妥,明日你便去藍靛廠的火器營報道,到時好好操練,給我長個臉!”

很多年以後,侯六回想起王典儀在那個秋夜的言論,仍然感到不寒而栗。他從未看透過王典儀,就像他從未看透過李端白一樣,後者似乎更難捉摸,隔著久遠的年代,就好像戲文和傳說中的俠客和神仙一般,好像從來就不曾真正存在過。

這一晃便是六年,這年已經是丁醜年。

侯六因為兩年前去山西平叛剿匪,救過長官性命,年紀雖輕,卻早已升了協軍校,雖說經過粵寇和撚軍之亂後,軍中官銜越給越濫,但好歹手下有百十號人聽令。今年春上王典儀又給他聘了同僚的庶出小姐,隻等秋裏就要過門。這時節,若是不管天下如何風雨飄搖,侯六自己倒是衣正輕馬正肥,好不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