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 ARISU——亞梨子(1 / 3)

袴田幸太朗非常困惑。

伊佐現在待在自己公寓的狹小單人房裏,就連玄太郎也在。

自己剛從學校回來,在超市買了些肉和菜,正準備要把這些東西放入冰箱的時候,對講機(說是對講機,但以袴田租屋處的情況來說,倒不如說是叫人鈐還比較貼切一點)響起了嘶啞的聲響。一打開玄關的門,伊佐就站在那裏。

雖然隻有伊佐站立的身影,但袴田卻看見了四隻腳,原來是玄太郎緊貼伊佐站立的關係。

「你好。」

看著袴田因為不速之客到來而訝異不已的臉,伊佐自己反而嚇了一跳。他說了聲:「啊,袴田同學。」後不知怎麼搞的,就已經進到了房間裏。

總之,進來一看就知道,這的確是間非常狹小的房間。

房裏跟袴田當初搬來的時候沒什麼不同,他那放在幾個紙袋裏的少數行李依然聞風不動地放在櫥櫃裏。原本就想說應該要去家具店買個三層收納櫃來放的房間,當然一定是沒有家具的。可是,母親不知為何要袴田帶來的暖桌卻特別大,壓迫著整個狹小的房問。

暖桌配上袴田,這樣就已經讓房間幾乎爆滿。

結果,現在又來了這兩人。

盡管伊佐已經夠嬌小了,玄太郎也不過看來大約是幼稚園或小一學生的男孩模樣,但房間裏還是很擠,人口密度超高。不過,這可能也隻是袴田在精神層麵上感到苦悶罷了。

伊佐環視了房間一圈,然後笑嗬嗬地說:「真不錯,你的房間還真不錯。」

「雖然我不這麼想啦,也許吧?」袴田狐疑地看著伊佐。

「嗯,不是有句話說『起床半張楊楊米,睡覺一張榻楊米』嗎?我可是對這句話深表同感,所以這真的是一閭好房間。」

「這樣啊,照你這麼說的話,的確——不,我還是不這麼認為。畢竟伊佐你住的房間,才稱得上是好房間啊。」

「那裏是有點太大,不過,不能太苛求就是了。」

伊佐輕輕地笑著,那笑容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笑——袴田在心裏這麼想著。

伊佐可是半人半鬼,然後,玄太郎應該是前些日子裏袴田誤以為自己已經降伏了的那隻妖怪。照伊佐的話所說,它應該是隻狸。

袴田原本是無法相信這些事的,但現在卻已經認同,還變成妖怪的徒弟。

他原本立誌要成為優秀的修驗者,降伏世上所有妖怪,但現在卻成了妖怪的徒弟,人生中會發生什麼事還真是沒人知道。

但是,就算已經認同了——袴田還是不解地歪著頭想,像這樣溫柔微笑的幽靈,讓他存在真

的好嗎?所謂的幽靈,不管怎麼分類都是屬於妖怪,都是會令人嚇破膽、充滿惡意、令人背脊發

冷的東西,不是嗎?

不過,雪倒的確是真的會令人背脊發冷的存在,誰叫他是雪男,這也沒辦法……

麵對眼前的現實,袴田不禁陷入沉嗯。

「袴田同學?」伊佐露出一臉擔心的表情。

「啊、啊,不好意思,你們今天到底是……」袴田問伊佐。

「嗯,如果是在那問有點太大的房間裏的話,今晚可以一起用餐嗎?其實我們在魚販那邊買到了很好吃的鯖魚喔。」

「鯖魚?」

「對啊,看起來很好吃喔。」

「嗯……啊……可是……」

袴田雖然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但這是因為他懂得人情世故、嗯考周到而已。畢竟彼

此才認識不到幾天,就突然要被對方招待,好像不太好。

正當袴田在嗯考的時候,一直貼在伊佐身後藏起身軀的玄太郎突然露出了臉。雖然他的臉蛋

很可愛,卻用非常倔強的眼神瞪著袴田。

「喂,袴田。」

「什、什麼事?」

袴田不禁擺出了戰鬥姿態。畢竟就算搞錯了,他仍是袴田曾經降伏過的對手——不,應該說是原本打算降伏,但最後沒有成功。

「玄太郎上伊佐露出有點困惑的臉說道:「你不能用其他稱謂嗎?」

「我不是叫了他的姓嗎?」

「是叫了沒錯,可是這樣聽起來好像你很了不起啊。」

「我可是比這家夥的年紀還大耶。」

「嗯……」

「而且他跟我的名字那麼像,讓我很難開口叫他的名字啦。」

「啊!」伊佐露出了有點開心的表情說:「玄太郎和幸太朗,兩個太郎耶。」

但玄太郎一臉不屑的樣子。

「Taros。」(注6)

「伊佐!」

玄太郎的表情越來越不高興,他轉過身麵向袴田問道:

「袴田,你這裏是不是有什麼好東西啊?」

「好東西?」

注6

太朗跟太郎的日文發音相同,都定「taro」,加上s表示兩個「taro」。

袴田被玄太郎可愛的眼睛瞪了一下,又慌張了起來。

「在那邊。」

玄太郎說完,把手指向小小的廚房。

——好東西?讓玄太郎高興的東西,真的有在那裏嗎?袴田苦惱極了。

「是我剛買來的東西嗎?」

袴田指著放在流理台上的袋子問道。

「裏麵有豬肉和蛋,還有……」

「不對。」玄太郎搖搖頭。

「然後就剩下米了喔,沒有零食,水果也……」

「就是這個。」

玄太郎像是厭煩了一直摸不著頭緒的袴田,直接從伊佐的背上跳下,然後拿起放在廚房角落的小小紙箱。

「喂!玄太郎,怎麼可以隨便拿人家的東西……」

伊佐慌張地要阻止玄太郎。

「沒關係,那裏麵並沒有放什麼好東西啦上袴田邊這麼說,邊看向玄太郎手裏的箱子。

那是前幾天從老家寄來的宅急便,雖然還沒打開,但裏麵裝些什麼,袴田的心裏大概有個底。

袴田撕下膠帶,打開箱子給玄太郎看。

不出意料之外,裏麵有母親常做的自製味噌,一點點奶奶用杏子做成的水果酒(喉嚨痛時,可用這個來代替感冒藥),然後就是奶奶親手做的柿子餅。

「哇,這個好令人懷念。」伊佐開心地看著柿子餅說道。

玄太郎這時眼裏也閃著光輝,好像非常開心地說:「你看,我就說裏麵有好東西吧!」

「你們想吃柿子餅嗎?」袴田嚇了一跳說:「不過,你怎麼知道箱子裏麵有這個呢?」

「玄太郎對美味的東西,鼻子可是特別靈喔!這可能是他最棒的才能了。」伊佐笑著說。

「沒錯吧上連玄太郎都跟著挺起胸膛,一副非常得意的樣子。

「買完鯖魚後,他就突然說要順便繞過來一下……」

說到一半,伊佐側頭不明白地繼續問道:「奇怪?你是為了柿子餅嗎?」

「柿子餅也不錯啦,可是不是這個。你看,是味噌啦!用這個來做味噌鹵鯖魚,不是很棒嗎?」說著說著,玄太郎露出一臉高興的表情,並拿起袴田母親做的自製味噌。

「原來如此,味噌鹵鯖魚啊。」

伊佐眼裏也閃著光輝,露出高興的神情。

然後他轉向袴田的方向微笑著問:「袴田同學,你會做味噌鹵鯖魚嗎?」

袴田第一次知道,原來不管是妖怪或幽靈,基本上一定都要吃三餐的。

「因為,雪是絕對不可能下廚的啊上伊佐嗬嗬地笑著說。

結果,袴田還是被兩人帶到了伊佐所住的大廈裏。

「一年大概一次吧?雪還是會拿著菜刀下廚,隻是他會把所有食材通通生吃。魚肉就算了,連白蘿卜、紅蘿卜、磨菇都切片生吃——我是有拜托他不要把肉弄成那樣,可是你想,雪又不會用火。」

伊佐逕自說著,然後微微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到處看人類煮菜的動作,模仿他們下廚。不過,自從玄太郎來了之後,他好像非常有怨言呢。」

然後伊佐微笑了一下。

「我們在魚販那裏買到了好吃的鯖魚後,玄太郎就開始急躁了起來。他說:『伊佐,這樣不行。在回去之前,一定要找到讓這條魚變好吃的方法。i

剛才還在二芳的玄太郎,一接觸到袴田的視線後就一溜煙地消失了,他果然還是很討厭袴田吧?

「我雖然不知道袴田同學的家在哪,但是玄太郎卻毫不猶豫地一直往前飛奔。一到達目的地,竟然就是袴田同學的家了。」

這讓袴田感慨地說:「我想味噌的味道應該沒那麼濃才對,玄太郎的嗅覺好驚人啊。」

伊佐又竊笑了起來。

「玄太郎應該是不隻對味噌有反應,而是對袴田同學也有反應才對。」

「我?」

「沒錯,讓鯖魚變好吃的方法——就是袴田同學的手藝啊!」

「——啊?」

就是因為這樣,袴田代替了伊佐,開始在伊佐房裏的廚房做起鯖魚料理。

廚房——沒錯,就是廚房!到目前為止,袴田的租屋處或是老家寺廟裏,那些料理食物的地方充其量都隻能叫做夥房而已。袴田摸著美輪美奐的大理石桌麵心想,這毫無疑問才是叫做廚房的地方啊!

袴田取出了鯖魚,量果然很多。

寺廟的和尚也是要做素食料理的,這是一種修行。幸好袴田並不討厭做菜,除了因為家裏足寺廟外,加上父母、祖父母們也都很忙,所以小時候自己就經常隨便煮些東西來吃。何況,如果不自己做菜的話,就得每天吃葬禮上所剩下的素食餐點了。

把手洗乾淨,正在煮水的時候,玄太郎突然出現在二芳。

隻見他對廚房裏的動靜非常在意,卻又好像不願意接近袴田身邊似的,僅從流理台的另一邊不斷窺視廚房裏的情況。

袴田不在意地繼續做菜。

當他把鯖魚用霜降法(注7)處理好之後,隻聽見一聲哇的小小驚歎聲。一回過頭,就看見玄太郎已經采出流理台來了。

「袴田,為什麼你要把鯖魚放到熱水裏啊?」

「要去除腥味。」袴田回答後,玄太郎佩服地點點頭。

稍後,袴田用昆布煮好高湯,開始熬煮鯖魚時,玄太郎又出聲問:「為什麼不把味噌放進去呢?」

「要先熬一下再放味噌喔。」

「原來是這樣上玄太郎又點了點頭,接著說:「叫你來果然是對的。你知道伊佐是怎麼弄的嗎?他隻是把水、味噌、砂糖和鯖魚一次全部丟進鍋子裏去煮而已。我就在想說,『應該不是這樣吧?』。」

身後的伊佐不禁苦笑。

終於,當廚房裏飄出了陣陣香氣時,玄太郎就停不下來地一直在流理台附近繞呀繞,最後他飛快地衝來了袴田身邊。

「袴田,味道很香耶!」

「是嗎?」

注7

霜降法,常用來處理魚肉或雞肉的烹飪方式。將魚肉或雞肉片放入滾水中汆燙一下:立刻放進冰水中

冰鎮,肉片表麵會變白,有如結霜。

「袴田很會做菜嘛!」

「是沒有很厲害啦。」

然後,玄太郎在鯖魚的旁邊發現馬鈐薯燉肉,高興地發出歡呼聲:「剛剛你在削馬鈐薯,就是為了這個啊!」

「我想隻有味噌鹵鯖魚應該是不夠的。」

「嗯嗯。」

玄太郎已經是滿麵的笑容了。

「昨天啊,伊佐煮火鍋給我們吃。他放了烤米棒(注8」和肉丸子下去煮,看起來真的好好吃喔。」

玄太郎高興得開始話起家常。

「真的喔?」

「然後雪啊,因為鍋子太熱了他不喜歡,就到旁邊去吃生魚片,結果竟然跟公主吵架了。」

「是喔。」

「雪就生氣了啊,然後……」

「嗯?」

注8

將飯塗在杉木做成的棒子上下去烤,成形後取下,加入雞湯裏一起煮或定抹上味噌再烤來吃的一種食

物。足秋田縣的地方料理。

「然後……」

玄太郎的眼睛突然流下淚水。

「然後啊,鍋子一下子就結凍了!嗚……嗚……」

袴田嚇了一跳,看著突然大哭起來的玄太郎。

「那時候我才吃剛了一口耶!本來下一口就要吃烤米棒的。」

「不可以把鍋子融化後再吃嗎?」

「是沒錯,可是已經不好吃了啊!」

「你很吵耶,玄太郎!」

雪朝玄太郎冷冷地丟了句話,逕自定進房間。

爐子的火一下就小了許多,袴田趕緊把火轉大。

「怎麼,有人要喂你啊?」

麵對雪冷酷的質問,玄太郎裝作沒聽見的樣子。

「我說你啊,不是最討厭這家夥的嗎?」

玄太郎的臉漲得通紅。

「會、會做好吃料理的人,一定不是壞人啦!」

「你那個用五髒廟嗯考的壞習慣,最好還是改一下比較好。」

麵對雪無情的質問,玄太郎焦急地一步步後退,終於躲到了袴田的影子底下。

突然,流理台上的手機響了,那不是袴田的手機。

「啊,是我的。」

伊佐說完正準備起身,雪卻擅自拿走他的手機打開來。他看了看手機的螢幕後,嘖了一聲就把手機闔起來丟出去。

「啊,雪,手機會壞掉啦!」伊佐邊說邊撿起了手機。

雖然手機沒有壞掉,但電源卻完全被關掉了。但是,應該已經切掉電源、一片黑暗的液晶螢幕畫麵,卻還是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伊佐?雪?好久不見。」

「喂,朱門上伊佐回答。

袴田身旁的玄太郎突然皺了一下臉。

「有什麼事情嗎?」

對著已經關掉電源的手機,伊佐非常有禮地應對著。雪則是一副毫無興趣的樣子,他打開了窗戶朝陽台走去。袴田心想,還真是希望他能夠把打開的窗戶關起來。

「喂,伊佐,我有好玩的事要跟你說,明天可以來我這邊一下嗎?」

袴田可以聽見話筒裏的聲音這麼說。

「好啊,可以。」

之後,伊佐好像又繼續跟話筒裏的人說了什麼,但聽人家講電話總是不禮貌,所以袴田就把精神放回料理上了。

終於,所有的飯菜都被放在客廳餐桌上——不對,好像是叫和室桌才對?

袴田看了一下,覺得飯菜的味道應該還不錯,這才安下心。不知道什麼時候,地板上已經鋪好所有人的座墊,是伊佐鋪的嗎?

隻見玄太郎一副等不及的樣子,已經拿著紅漆筷子、規規炬炬地說:「我要開動了。」然後就一臉開心地吃起飯。

雪不發一語地拿著筷子進食,伊佐則在一開始就不好意思地對著袴田說:「不好意思,我吃得很少上然後就真的隻夾了一點菜來吃而已。不過沒多久,他又笑容滿麵地說:「哇,袴田同學,這真的很好吃耶!你真是厲害。」

倒是袴田明明是個大個子,卻也吃得很少。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加上吃得少,曾經讓母親非常擔心。當然現在已經沒這個問題了,不過因為是在修行中,袴田還是時時注意讓自己吃到八分飽就好。而且要是吃得太多,隻會讓身體所有的感覺變遲鈍而已,他不喜歡這樣。

不過,桌上的料理還是在一瞬間就全部吃光了。袴田才剛吃下一塊鯖魚時,其他魚肉就幾乎消失在雪和玄太郎的肚子裏。妖怪都是吃這麼多的嗎?那幽靈都是吃這麼少的嗎?袴田吃驚地看著其他三人。

今天沒看見公主的蹤跡,也許正在隔壁房間那個美麗的鳥籠裏也說不定?可是,袴田總不能隨便就打開隔壁房間的門。

終於,為了吃東西而忙得不可開交的玄太郎,總算回複平常的樣子。

他喘了口氣後說:「我說啊,果然把袴田帶來是對的吧?還有,這個味噌超級好吃的吧?我就知道袴田的家裏一定有跟鯖魚超合的味噌。」

玄太郎一臉神氣地說著。

「隻有是碰到吃的,你才會這麼勤奮吧。」雪傻眼地說。

「嗯!」

「我又不是在稱讚你。」

雪的表情越來越驚訝,但是玄太郎卻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他滿足地又呼了口氣說:「真的好好吃喔。」然後眼睛瞥向袴田從公寓抱來的宅急便箱子。

「玄太郎,你還吃不夠喔?」

這次換伊佐傻眼了,袴田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樣啊,那要不要吃柿子餅?」

「可以嗎?」

剛剛吃掉四碗飯又比袴田多吃了五塊鯖魚,但玄太郎的臉上現在還是閃耀著光芒。

不過,伊佐插話了。

「玄太郎,那是袴田同學的東西吧。」

玄太郎的臉上稍微暗了一下。

「而且,我們不是還有買來當甜點的布丁嗎?」

「啊,對耶!」

玄太郎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臉上又變回喜悅的表情,然後朝著冰箱走去。

伊佐則從碗櫥裏拿出甜點用的湯匙,並把湯匙擺好。

「對了,袴田同學。」

伊佐一邊擺放著甜點,一邊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地問道: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車站前的便利商店附近繞來繞去啊?」

「啊?啊……對啊。」

被伊佐這麼一問,袴田有點狼狽地回答。

「因為玄太郎說想要看漫畫,所以我跟他在那邊站著看了一下。」

「喔,這樣啊。」

「袴田同學呢?你在那邊做什麼?」

「嗯……」

袴田一時之間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是為了降伏工作所以才在那邊走來定去的嗎?」

雪邊吃著快要變成雪花冰的布丁邊問道。

「不是,我是……總之,是為了修行……」

說著說著,後半段卻聽不見了。

「為了修行?」雪冷冷地接著問。

「除了修行,還有就是看看有沒有人有煩惱……反正就是巡邏……」

「巡邏?」

「聽起來好酷喔!」

雪的問法明明聽起來就是在嘲笑袴田,玄太郎卻在同時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很酷?你足白癡啊!」

雪正要拿手卜的扇子往玄太郎的頭上敲時,他一溜煙地逃到伊佐身邊,抓著伊佐的手臂當盾牌,好擋住雪第二次的攻勢,兩人就好像小朋友們在打鬧一樣。

被玄太郎抓著手團團轉的伊佐,一點也不在意地笑著說··「也就是說——是靈異巡邏羅?」

被伊佐這麼一說,好像是自己的行動受到認可,袴田突然有點高興了起來。

「對,就是這樣!如果有因為靈異問題而苦惱的人出現,我就算力量微薄也想看看能不能幫助對方。」

然而,雪卻不留餘地地直接說:「你啊,如果看到那樣的人,應該是想裝作沒事地跟在人家身後吧?」

「嗯……有什麼問題嗎?」

「我話可是先說在前頭,所謂的裝沒事——這種話在你身上絕對是不適用的,你還是別用這招比較好。」

「為、為什麼?」

正當袴田想要回嘴時,伊佐笑著對他說:

「沒錯,萬一人家被你嚇到反而逃跑的話,不就糟了?」

袴田無話可說。

2

然後,來到了巡邏的時候。

袴田多次慎重地謝絕了伊佐和玄太郎建議他留下來過夜的意見,離開了大廈。

外頭是刺骨的寒風,雪花片片飄落,寒氣一下就包圍了全身。但是袴田充滿了幹勁,準備也很周全。懷中除了念珠,連符咒也準備好了。

才開始巡邏幾天而已,雖然還沒遇到煩惱的人,不過這也算是好事一樁。

袴田稍微想了一下,決定不去昨天伊佐和玄太郎看到他的車站一帶,而往稍微南邊一點的方向前進。

他走在夜晚的街上,已經定了快一個小時。

這一帶好像是以前舊有的住宅區,庭園裏許多人家都種了樹木,常綠樹的樹枝到處伸展著。但或許是因為圍牆太高,房屋內的燈光不太能流露出來,街燈和街燈之間顯得有點黑暗。

走了一陣子後,出現一閭便利商店。一直走在昏暗的街道上,麵對突然其來的光亮,令眼睛有點刺目。

幾個女孩剛好走出了便利商店。

「哇,好冷喔。」

「應該會積雪吧?」

熱鬧的人聲傳來。

晚了這群人一步,另一名女孩也走出店外,袴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女孩的直發從毛帽裏探了出來,有著看來意誌堅強的雙眼,配上緊閉的薄唇。

女孩們彼此揮了揮手說聲再見後就分開了,她則默默地從旁邊穿過她們。原本想說少女跟這群女孩是不是一起來買東西的,但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她挺直背脊地走著,手上從便利商店拿來的白色塑膠袋搖晃著。

走著走著,正好在她的肩膀附近,有個什麼東西浮了出來。

那東西越來越清楚,終於漸漸要成形。

在夜晚的街道上,那東西比周遭飄浮的黑暗還要黑暗。

袴田握緊了披風下的念珠,閉上眼睛數秒。

過了一會兒,他再度凝神細看。

——果然,真的有東西。

浮在女孩肩上像黑影一樣的東西,一下變大一下縮小,不停地搖晃著。

袴田想要跟在女孩身後,腦中卻浮現了剛才伊佐說的話。

盡管自己本來確實是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跟蹤上去,不過在旁人眼中看來,這樣是不是反而更顯眼?自己的身體的確是很高大沒錯,不過在夜裏穿著黑色鬥篷,應該不足那麼顯眼才對吧?不過這麼說來,上次的鬆浦美櫻,好像是一下子就發現跟在身後的自己了。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袴田,想了一下後決定采用單刀直入的方式,盡可能就直接把黑影幹掉。這雖然不是多高明的方法,不過他決定要這麼做。

「我說你啊。」

為了不嚇到對方,袴田裝作沒事的模樣,靜靜地喚了女孩。

女孩停下腳步回頭一望,對著袴田蹙起了眉頭。

「你……叫我嗎?」

「對。」

袴田點頭後,女孩露出警戒的神情。畢竟時問已晚加上又是在這種狀況下,會變成這結果也不是毫無道理。

「有什麼事嗎?」

「你,嗯……」

袴田有點語塞地說不出話來,「就是啊,你——最近有什麼煩惱的事嗎?」

「煩惱的事?」

「對,就是——那個……吧?」

突然,女孩背後的影子晃動了起來,一瞬間變成像是人臉的東西。

這讓袴田吃驚地握緊念珠,而少女也意外地倒抽了一口氣。

「你——該不會可以看見吧?那個附在我身上的東西——」

麵對少女突如其來的回應,袴田嚇了一跳。

「你自己知道嗎?所以你看得見?」

女孩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就好像在自嘲似的。接著,她說出了更令袴田傻眼的話。

「沒關係,有什麼東西附在我身上都沒關係,你別在意。」

這個眼神堅強而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叫做田邊亞梨子,她是與蓮峰高中有一河之隔的私立女中學生。亞梨子約袴田到國道旁、前麵不遠處的麥當勞去坐坐。

「沒關係嗎?現在已經這麼晚了,到時候回家會更晚的。」結果她回答說:「沒關係,我的成績很好,爸媽很信任我的。」

兩人點完飲料坐到位子上後,亞梨子急著問袴田說:「為什麼你知道我身上有東西附著呢?你該不會有通靈的能力吧?你可以看見很多東西嗎?」

袴田被這突如其來的進展嚇到,他慌張地回答:

「不,並不是經常可以看見,該說是碰巧嗎……」

「你怎麼看到的?大概在哪個位置啊?」

「嗯……大概是肩膀附近吧?」

「肩膀?在那種地方啊,那體積有多大?」

「嗯……大概……」

「那臉的模樣呢?你知道嗎?」

「唔……」

「不知道啊?那更少知道是男生還女生吧?」

袴田麵對亞梨子接踵而來的問題早就一片混亂了,結果令亞梨子一臉懷疑地問:「你真的看得到嗎?」

袴田隻好老實地回答:「在現在這個階段,還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而且進到店裏後,那東西的氣息就變淡了,剛才我是感應到在你身邊有個暗暗的、很像影子的東西纏在你身上。」

「影子?隻有影子?」

「沒錯。」

袴田決定先不要說出那一瞬間看到的可怕人臉。

「這樣啊……」亞梨子以手托著臉蛋,好像很滿足地笑著說:「那個一定是我弟弟。」

「弟弟?」

「我弟在七年前我還四年級的時候,死在火場裏了,他那時候才五歲而已。」

七年前,亞梨子的家遭受到祝融的侵襲。

根據她的話,那天父母剛好因為工作關係上的朋友過世,前去參加葬禮,家裏隻剩下亞梨子和弟弟兩個人而已。

那天,弟弟先在隔壁房裏睡了,亞梨子則趁著看家之便,看著平常過了九點就不能看的電視節目。但是看著看著,亞梨子就在暖桌裏睡著了。

意外地驚醒時,房間裏已經到處都是煙。

開始的時候,她根本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突然血壓竄高,腦袋清醒了過來。

「火災啊!」

刹時,亞梨子因為心髒劇烈跳動,無法移動雙腳。接著她想起了學校的避難訓練——對,不可以吸人濃煙!等一下——

「大地!」於是,她終於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正在隔壁房裏睡覺,她推開了和室門,隻見房裏已經燒得一片通紅。

向著房間、裏麵一整麵牆被燒得火紅,火沿著天花板一口氣衝到亞梨子的房間。

在鋪在房間中央的棉被上,大地嚇得睜大了眼睛。

「大地!」

亞梨子大叫著,大地終於轉頭過來,露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快一點,我們趕快逃吧!」

說完,亞梨子伸出手。大地蹣珊地想要站起來卻跌了下去,隻好用爬得過來。

「大地。」亞梨子把手伸向弟弟。

弟弟想要握住姊姊,也伸出了手。但一瞬間,二芳的收納櫃像被大火推了一把般倒下去——

之後的部分,亞梨子就沒記憶了。總之亞梨子獲救,而弟弟大地則過世了。

就是在那之後,隻要亞梨子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電燈有時會發出嗞嗞嗞的聲音然後變暗。

好幾次麵向暗暗的窗戶或是鏡子且映照出自己的模樣時,背後就會出現一閃而過的光芒。

隻要下雨窗戶就會傳出叩叩的聲音,害怕地看向窗外時,雨中會出現一閃而逝的亮光。

學校露營時,隻有亞梨子所在的地方,不管怎麼趕就是會有蟲子跑來,聚集在頭上或是衣服上。那次之後,亞梨子就被班上同學當成陰暗、嗯心的人物。

袴田聽完,嚇了一跳。

「那不是很恐怖嗎?」

他想都不想地問出口。

「是很可怕……」

亞梨子垂下視線,然後臉拾得高高的。

「是很可怕啊!但也沒辦法,畢竟隻有我自己獲救,弟弟是一個人死去的。所以他要附身在我身上也是無可厚非,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隻是,她的話好像有一半是在對自己說的。

但是袴田還是摸不著頭緒,附在亞梨子身上的真是她葬身火窟的弟弟嗎?

那個時候看見的臉,怎麼樣都看不出來是小孩的臉,那個臉像是大人——表情看來甚至是比亞梨子年紀還要大的大人。

「你覺得弟弟附在自己身上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一點也不介意嗎?」

「對。」

「那麼,雖然我並不認為那不需要介意,但如果那個附在你身上的東西並不是你弟,根本是其他東西的話,你要怎麼辦?」

亞梨子陷入短暫的沉默,她不解地歪著頭,好像正在嗯考袴田所說的話。

「也就是說……」

她終於正視著袴田的臉。

「附在我身上的東西,有可能並不是我弟嗎?」

「對。」

但對於袴田的話,亞梨子這次想都不想地就搖搖頭說:

「那是不可能的,我的弟弟大地就在我身邊啊。」

然後,她把自己的右手張開在袴田眼前。

那是好纖細的一隻小手,亞梨子的手看起來比袴田的手還小上兩倍之多。可是,那小小的右手,不知道為什麼大拇指紅冬冬的。

「那隻手指是受傷了嗎?」

袴田問完,她搖了搖頭。

「當初大地要抓住我的手時,隻握到了這根大拇指。那是好小的一隻手,他用那隻小手用力握著這隻拇指。但是那時候,櫃子就倒下了。從此以後,就隻有這隻手指像是長了痣一樣,一直都紅紅的。我想,這隻手指二正仍和大地緊緊相連著。」

3

隔天是星期六,學校雖然放假,但袴田從一大早就毫不懈怠地自我修行。

袴田的一天是跟日出一起開始的。他先用冷水淨身,再打坐大約一小時,平靜地冥想並感受大自然的脈動。然後,向萬物懷著感恩的心情,感謝一天又能從平安無事的修行中開始,接著暍一杯水。

從祖父那學來的這套修行法,似乎跟同宗的最高寺院不同,好像是祖父自己的做法。不過袴田並不介意,他每天都認真執行。

一旦好好完成早上的修行,心情總是會特別平靜,一天的生活因此可以順利展開。

但是,袴田今天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就算敞開窗戶吹著冷風認真打坐,仍是焦躁不已。

照預定的時問打坐完畢後,總覺得有什麼不足,於是袴田打算做很久沒做的抄經。

他準備了紙、筆並點好香,但即便屋裏已經飄滿香氣,他卻始終無法進入狀況。

此時,他腦海裏浮現了昨晚少女的臉——亞梨子。

不能放任她這樣下去——雖然現在又再度強烈地這麼想著,但昨晚被她說「這樣沒關係」而明白拒絕後,就被趕了回來。幹嘛不再死纏爛打一點?或是跟她約今天再見麵?這令袴田現在懊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