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心機
“王爺。”
伏刀站在書房門口,畢恭畢敬地施禮。
龍繾正負手欣賞一幅展開的畫卷,見他來了,微微一笑,“來。”
伏刀上前觀瞧:畫中雄州霧列,高山蜿蜒粗獷地俯臥於大地上;層巒聳翠,上出重霄,滾滾波濤亙古不息地翻浪;一隻雄鷹展翅翱翔,搏擊蒼穹,如雷霆之舞般矯健非凡,騰起風霜肅殺的氣息。他不由得脫口大讚:“好一隻飛鷹!”
“你覺得這鷹十分威風?”龍繾淡笑著問。
“嗯,江山在鷹腳下。”伏刀點頭,“如君臨天下,十分威風!”
“那麼龍呢?”龍繾眼眸微睜,“這隻鷹君臨天下,龍要怎麼辦?”
伏刀隱約察覺到什麼,倏地止住口。
龍繾彈了彈畫上的微塵,“剛才本王問侍劍,他說,‘藏起來唄’,你覺得怎麼樣?”
伏刀的腦海幾乎立即浮現出了侍劍回答這話時的兒戲表情,暗暗咬牙,這個小子真是不知道輕重,什麼問題都敢亂答!
“你不說,那本王說了。”龍繾一拍他的肩膀,“這幅畫山河瑰麗,卻沒多少天空,鷹在上麵,龍當然沒了伸展的餘地,它會沿著蜿蜒的山河藏匿起來,如果哪一天,這隻鷹尋找到了廣闊的天空,龍會重新成為畫上的主體。”
“王爺,您……”
龍繾不應,又仔細揣摸了一會兒,略一思索,便在畫的右側下角揮毫而就,洋洋灑灑幾十字若行雲流水傾瀉而出——
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
悚身思狡兔,側目似愁猢。
天地光堪離,江山勢可呼。
何當禦風起,淩翅躍宏圖!
伏刀歎為觀止,他從小就伺候在寧王身側,對這位側帽才子的本事再清楚不過,王爺一向喜歡行書,風格自成一家,那手好字不知多少人拿去刻碑臨帖,可是從來沒有寫成過隸書,這是第一次,龍繾的力道幾乎破了宣紙,酣暢淋漓地寫下四行詩句!
寫完詩,龍繾攏緊眉,後退兩步仰首再看,又緩緩點頭。
這時,侍劍“砰”地推門進來,大喊道:“王爺,不妙了!”
龍繾回手一撥,那隻毛筆的後端穿過侍劍攢頂的發髻,直直卡在中間,“你什麼時候學會大呼小叫的?”
伏刀湊過去,拉了侍劍的袖子一下。
侍劍撫著胸口,喘息連連,也顧不得取下頭頂滑稽的毛筆,“王爺,吏部傳來消息,說是天牢押解的犯人不見了!”
“是大哥?”龍繾緊走幾步,抓住了侍劍的衣領。糟糕,若是大哥不見了,那麼剛剛穩定下來的朝廷會變得風雨飄搖。
“不、不是。”侍劍搖頭,“逃走的是雪捕頭抓的太子侍從日閻。”
龍繾一怔,“是有些古怪了。”
侍劍跟著應聲,“是啊,為什麼太子沒有脫救,反倒走了侍從?”
龍繾眯眼,想到了什麼,忙問:“現在幾更天?”
“剛一更天。”伏刀回答。
龍繾一點頭,“更衣,隨我入宮。”
不多時,寧王府出來三人三騎,一溜風,馬兒的四蹄踏著冰雪奔向皇宮大內。整座京師戒嚴,到處都彌散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息。龍繾翻身下馬,那雪白的大氅在夜色中翻卷著一疊疊浪花,然後消失在拱門口。
龍繾徑直走向尚寶監,一路不斷有人給他施禮,都是宮廷的禁衛軍,但人越湧越多,他的眉頭也皺得越厲害。他忍無可忍地叫住問一個統領,問:“誰讓你們往尚寶監去的?”
統領老實交待,“尚書大人吩咐,有人覬覦天朝玉璽,讓臣等務必看好尚寶監。”
龍繾氣得麵色鐵青,“胡鬧,本來賊人原不知玉璽在什麼地方,你們興師動眾一鬧,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玉璽是一國最高的權威,從金鑾殿回到尚寶監安放,隻有專門負責管玉璽的尚寶太監才會有數,否則以尚寶監的複雜布局,想從成千上萬的珍寶中找到一樣東西,簡直是大海撈針。偌大的三宮六苑,異曲同工,若之前沒進過宮,連尚寶監的位置也摸不準,原本地形是十分有利的。現在,賊子在朝陽宮裝神弄鬼留下一張條子,目的在投石問路,偏偏有人就往圈套裏跳!先告訴了人家尚寶監在什麼地方。
雪韌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此事不是交給他處理嗎?怎麼可以讓尚書府瞎搗亂!龍繾一邊指揮禁衛軍四處散開一邊想,即使如此,強烈的不祥感仍舊襲上心頭。尚寶監這邊沒人看守,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他在伏刀侍劍耳邊一陣耳語,自己另行趕去六扇門,剛到朱雀大街,迎麵就碰到一襲白衣彎刀,四處張望的雪韌。
“王爺?”雪韌一怔,“這麼晚了,您怎麼會這裏?”
龍繾慍怒道:“這是我該問你的,為什麼沒有守尚寶監,你在做什麼?”
“皇上下旨命微臣擒拿逃獄的日閻,所以,尚寶監的事由尚書大人負責了。”雪韌望著他少見的神色,心一動,“難道宮裏……”
“暫時沒有。”龍繾深吸一口氣,“你分不清輕重緩急麼?玉璽和犯人哪個重要?”
“王爺,皇上的話和臣的淺見哪個重要?”雪韌淡淡地說。
“為什麼不向皇上進言?”龍繾暗暗握緊了拳,“是你沒有想到,還是對你來說,六扇門的捕頭就是一尊木偶?”
皇上會聽麼?雪韌皺了皺眉,剛打算辯駁,卻被龍繾一把拽了過來,他正要惱火,就聽龍繾喝道:“是誰暗箭傷人,算什麼?出來!”
雪韌扭頭見不遠處橫紮一排細針,銀光閃閃,不禁一陣心寒。
遠遠地,傳來一陣尖銳刺耳的笑聲,依稀在什麼地方聽過。龍繾與雪韌看了對方一眼,有誌一同地向左右方包抄,黑夜中兩道白色身影形成了一個圓弧,緊緊跟隨在那個聲音傳來的方位。
這是……
當失去可以捕捉的那絲氣息時,雪韌敏銳地停下腳步。寧王不知在哪裏,腳下踩著不知名的房簷,舉目所及一片漆黑,大多數人家都在沉睡,靜悄悄,隻有積雪從樹上墜落的聲音,突然,細碎的響動在不起眼的矮房下發出,一個斜背包裹的人“嗖”地竄到外麵,好像在躲閃什麼,兩步一回頭,快步奔向大理寺。
日閻?
雪韌曾和他交過手,對他的身法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說不是他,除非世上還有完全相同的兩人!雪韌“噌”地抽出彎刀,自上而下,來勢洶洶斬向日閻,雖說被他閃了過去,可是犀利的刀風仍舊將日閻刮傷,鮮血順著他的麵頰淌落。
血腥……那是雪韌最討厭的氣味,嫌惡之情浮起的刹那,一道身影躍至眼前,瞬息間冰冷的利刃紮透了他的肩胛,更加濃鬱的血腥撲麵而來,飛濺在雪地上,越發刺目。雪韌撤回刀再斬,那人已銷聲匿跡,隻留下日閻的幾滴血和他越冒越多的黑血。
黑血?不好,那是中毒的征兆,雪韌頓時眼前一黑,趕忙用刀撐住,才不至於倒下,再想去追那逃逸的人已是奢望,頭疼的跡象也隨之明顯,勉強走兩步,膝蓋一軟,若不是有人從後攬住,一定會摔得很悲慘。
“做六扇門的捕頭,連自保都難,如何去偵破案件?”那熟悉的嗓音有幾分戲謔,有幾分焦灼,正是寧王龍繾。
雪韌無力地閉了一下眼,“屬下失職,自然會承擔責任,王爺該去追——”
“你還是擔心自己的小命吧!”龍繾一拂袖,“剛才不是你任性,決不會受傷。”
他知道他在失神?
雪韌驚訝地揚起臉,可惜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不……”這種時候怎麼可以昏迷?他一定要堅持回到自己的住處,然後想辦法治傷。
龍繾望著嚴寒天竟然冒汗的雪韌,有種忍俊不禁的無奈感,“你還能撐多久?這種毒不是一般的藥物可以治療的,需要外力。”
“雪韌……自會療傷。”最後幾個字,他說得輕若蚊蠅,實在是力乏殆盡。
龍繾看他一眼,揚手一敲,擊昏了雪韌,“僅僅分開一會兒就弄得這麼慘,要是沒有本王插手這件事,你要如何是好?”
“王爺……”趕來的伏刀略略一愣。
“人抓住了嗎?”龍繾沒有轉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雪韌的眉眼。
“是,一切如王爺所料,有人在引蛇出洞,故意把雪捕頭引到外麵,另外再去盜玉璽,那個人——”
伏刀的話沒說完,就被龍繾止住,“人先押到寧王府,不得聲張,外麵怎麼鬧都好,府裏的人一概守口如瓶。”
“王爺?”伏刀瞪大眼。敢情王爺是瘋了?窩藏偷盜玉璽的犯人,那可是滅門大罪,就算是王爺也不例外,何況這次分明是太子府的人馬失前蹄,私下裏,他當然希望王爺能抓住機會施展霸業,那麼,把偷盜玉璽的人交出去可謂是大功一件,皇上必然會更加器重王爺的。
“本王自有道理,還有,這件事不要讓侍劍知道。”龍繾一皺眉,“他太衝動。”
“是。”即使再不情願,麵對主子,伏刀還是沒有辦法說不。走兩步,伏刀又返回來,“王爺,雪捕頭若是夜不歸宿六扇門,恐怕邢爺那邊會派人來找。”
“那就讓他來找本王要。”龍繾揚起劍眉,“懂了嗎?”
“明白。”伏刀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