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空江·煙浪·月伴東寒
坐在案頭,蕭書禦覺得這放著好幾個碳火盆的雅園裏頭正嗖嗖地冒著冷風。原因來自桌上攤開來的一紙書信,正是坐在一邊小心品著熱茶的女子從蝶樓那裏帶來的,遲了整整半年的書信。
上雲:見玉見人,親點月使。
八個字,表明了她的身份。怎麼向來在他麵前多話得不得了的蝶樓會留這麼短的口信?在路上接下了她的謁口,然後被拉回到敘雅園,換了棉衣吃了熱茶,她就成了聚蝶樓裏的月使。
“姑娘……”
“我叫梅心,剛剛講過了!”滿足地嗅著茶香,梅心不看向皺起眉毛的蕭書禦。
什麼嘛!會聽蕭蝶樓來當這個什麼什麼月使,隻是因為他說和自家的老哥長得很相像的……見麵不如聞名,麵前的男子雖然說不上是醜,也不出眾,更談不上和名貫江湖的蕭蝶樓有半分相似!
“梅姑娘……”
更別說這個男子老是冷著張臉孔,一口一個姑娘,叫得人心煩。
“叫我梅心!”
突地一驚,梅心像是想起什麼重要事情的樣子,衝到皺眉坐在桌邊的蕭書禦跟前,一臉的懷疑:“喂,穿紅衣服的大哥……你該不會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吧?”她都跟他強調好幾次她的名子叫梅心了啦!怎麼見他還是一張冷臉孔?
“重要的事情?”他忘了?會是什麼事情?
“我啦!”氣極!看來他是真的忘記了……
“你?”
“我說了我叫梅心!”
“這個我知道啊!”她叫得好大聲。
“呆!我是你家老頭在十年前給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當天大晴,卻驚雷一個打在石化了的蕭書禦身上。他是真的忘了她,他的未婚妻!
“算了算了!不過也是兩個老頭兒之間的玩笑,你也不必太往心裏去!”
沒有發怒,沒有跳腳,梅心又轉回椅子上頭,安心地喝她的茶,“我來這兒,是因為蕭蝶樓那個蛇蠍美人要我來幫你打理聚蝶樓內的事務!”
“為什麼?”這個原因,他一定要問個清楚。這個月使,遲來了半年,樓內月使的事務蕭書禦和日使各分擔了一半……
“為什麼?”有點納悶地看著蕭書禦,梅心反問,“當然是我有本事接下這個職位,而且,最重要的,他答應每個月給我五十兩的工錢!啊!你該不會不認賬吧!”
他的頭好痛。
“不會。”終於了解到點頭緒,就是他弟弟那個渾賬東西和這個怪裏怪氣的女人打通氣,一個看戲,一個挖錢!“你知道月使的工作是什麼嗎?”
“月使要做什麼?”不疑有他,梅心順著話頭接應著。
“一天之內,把這桌上的賬本看過!而且,要列出下一年的計劃。”給她點難題。完不成還好有個名目退貨送還蝶樓,也好讓她知難而退。
“好!你明天來看吧!”拉開蕭書禦,梅心大咧咧地坐下,一雙狹長的黑眸就放到賬本上頭,“對了,吃完飯就叫人送過來吧!這賬目還真多,不加把勁可看不完……”
不再搭理愣在身邊的男子,素手夾著碳筆劈啪打起了算盤。
聽著門關上的聲音,上一秒還埋首在賬目中的梅心,抬起充滿興味的臉龐,玲瓏的唇邊掛著刺人眼的笑意。想騙誰啊?她作男裝打扮是好方便行路,他帶啥子人皮麵具就不怕蕭蝶樓那個禍水早早告訴她了嗎?
“等本姑娘哪天剝下你的假麵皮看看,若是長得俊俏還好辦,若是醜陋不堪還帶傷掛彩……哼!不要怪姑娘我一紙休夫了事!”
雞鳴五更,日早。
入眼簾的卻不在意料之中……
纖細的身子趴伏在桌案上,肩上半掛著條棉被,桌子四周放了四個碳火盤子取暖,不過裏麵早就成了餘燼起不了作用了。賬冊被整齊地擺在一邊,旁邊,是墨跡未幹的批注。
伸手取出最上麵一張:無錫雲頂樓酒家,滬杭地接,水便利,漁豐產,適作外運;臨安飄香居,處太湖畔,天目山區,山珍是一絕;蕭山地近錢塘江,其野生水產最為知名,滬杭名家,必然趨之若騖……
長白山金字銀號,占其地利,不妨以藥取長營;長安寶地,天子腳下,多開幾家川、潮、東北、杭幫、淮揚、江淅、寧波、清真、新、湘、粵滇黔、魯,不同風味的酒樓定能廣招財源……注:廚藝重刀工火候,烹飪精細,講究色、香、味、形、器,若想一齊而就不妨請得退了職的禦廚來幫手……
涿州戰事欲起,戰馬軍需必成要務,備糧備器必能大賺……
先前的種種多疑多慮,在翻看著一頁頁宣紙上的字跡注示後轉成了佩服。誰說女子不能讀書通曉天下事?他麵前的這個女子,豈止是聰慧二字可解。
蕭書禦翻看著,瘦體的字跡力透紙背,漂亮的行楷無處不訴說這女子獨有的桀傲不馴……商經在她的手裏,宛如幼兒手中的畫冊一般清晰透徹、一目了然。
“看的還挺快的嘛!就到最後一頁了……”清朗朗的聲音響在耳邊。
“嗯,這就快看完了。”接話後的蕭書禦沒想是哪個人在身旁發言,眼光始終放在紙頁上頭。好,最後一頁——
世人多蔽,貴耳賤目,重遙輕近,少長周旋。
好一道家訓!好一張利口!
“在怪我昨日為難你嗎?”
“倒也不盡然。”起了身的梅心跳到室中,伸展麻木的手腳,“對個初次見麵的人誰都會有戒心,人之常情,特別這個人還是個女子。”
“我並沒有對女子存有鄙念。”蕭書禦失笑,怎麼她還是強調自己是個女子啊?
“請問,您過目了小女子一夜所書的賬目批注,可有何不妥之處?”
“沒,處理得恰到好處。你做得很好!”既是事實,他又何必吝嗇於讚美?
“隻這句來獎勵?”皺起秀眉,梅心有些不滿地嗔道,“想聚蝶樓也不至於窮到隻用言辭來籠絡人心吧?”
啊?這是什麼道理?挑高一邊的眉,蕭書禦靜待下文。
“我做好的這些事物,是樓中年終的賬本吧!”又捏起小巧的下頜,梅心精明的臉上表露算計的企圖明目張膽,“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冒起不好的念頭,蕭書禦反問。
“你先答應我好不好?”
“不好!你若不說,那就免談!”
“你摘下麵具讓我看看好嗎?”唔,她真的好期待。
肯定是蝶樓說與她知曉的……默然之後,蕭書禦的回答是:“不行!”
“小氣!”大嚷,嘟起唇,梅心不死心地再問一次,“真的不行嗎?”
狠勁地點頭,無力感湧上蕭書禦的心頭。“你換個其他的要求,好不好?我盡量滿足你……”
“這可是你說的,嘿嘿嘿!”賊笑出聲,繞了好久,梅心等得就是他這句話。
古怪的笑聲叫蕭書禦頭皮麻麻的,這個女子又要出什麼怪主意了?不及細想,眼前出現一隻白淨淨的玉手,纖纖細指並攏著,掌心向上。
手的主人,正朝他甜甜地笑著……
“我要你先付我一個月的工錢,五十兩!”
“梅賬房!梅賬房!”
書室內的梅心放下手中的筆,盯瞧著急急跑來的小廝,什麼事跑得這樣急?
“有事慢慢講。”
“呼,呼……梅賬房,錦繡坊的貨頭出了岔子!本是綠底描金的絲綢,給咱送來了藍底兒的!”
“是京城東高員外夫人訂的那批嗎?”
許是發貨的時候弄亂了吧!梅心頭疼地捏起下巴……這,四天後就是送貨的日子了,要換是決計趕不及的!
“梅賬房,您說該怎麼辦啊?”
“別急,我這就修書一封,給我送到公子那裏去!”提著筆,梅心快速地在紙張上頭寫著,“錦繡坊的掌櫃是……”
“回您的話,是柳如煙姑娘。”小廝麻利地接了口。
“回頭叫她過園子裏一趟,我有話說。”寫好字條,梅心細致地把紙折好遞給等著的小廝,“對了,明兒叫公子給京裏各堂口店鋪的掌櫃送個口信,叫大夥到園子裏來……”
“小的知道!您還有什麼吩咐?”
“沒,你下去辦吧!等下我不在屋子裏頭,不必找我了。”
笑得安心,讓本來慌得不得了的小廝也放心去辦自己該做的事情。見手邊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梅心甩掉手中的筆,衝進裏屋去了。
“嗯,還是穿男裝的好……”打開衣櫃,掂量半天還是挑了件淡灰色的男子長衫套在身上。坐在銅鏡前頭,把散開的發束好,再紮上同色的發帶——翩翩佳公子梅心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