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梵唱69(1 / 1)

最後的梵唱 第六十九章 酸梅湯

那年,萍兒十七歲,正是青梅如豆的年齡。

青梅如豆的年齡,也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十七歲的萍兒,總愛手捏青梅,放在鼻端,細細地嗅著,而眼光,有意無意地向門外望去。

萍兒望的,是少爺周撲。

周撲那年,一十八歲,一雙眉眼,顧盼生輝,在學堂讀書,子曰詩雲,搖頭晃腦,那傻傻的樣子,讓萍兒看不夠,也愛不夠。

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周撲愛吹一支笛,吹得笛音如銀絲一樣,漫空飛舞,隨意飄悠,不著一點痕跡。吹罷,回過頭,月下一個人影,素白衣衫,細細腰肢,正是萍兒,月光映在臉上,有閃亮的淚光。

“萍兒,怎麼?哭了?”周撲問,聲音,像絲綢一樣柔軟。

“沒有呢。”萍兒忙撫臉,有涼涼的東西。

“萍兒,我要去日本留學呢。”周撲說,一雙眼睛如貓,在月光下眨也不眨,望著萍兒。

“愛去不去,誰管。”萍兒辮子一摔走了,肩膀一聳一聳,在露冷霜寒中,讓周撲心痛。然後,給周撲做一碗酸梅湯,酸酸甜甜的,是周撲最愛喝的,拿來,遞上。周撲沒有接碗,而是雙手緊緊捧著萍兒纖細的小手。萍兒手一顫,瓷碗落在地下,“啪”一聲雪花粉碎。周撲輕輕把萍兒攏在懷中,輕輕地撫摩著萍兒的發辮,喃喃道:“萍兒,萍兒!”

萍兒仰起頭,眼窩裏,亮亮的,是淚珠。

第二天,周撲一個包,一身長袍,作別故鄉,去了日本,隻留下萍兒,陪著一樹梅花,孤獨地看日升日落,月缺月圓。

三年後,周撲回來,一身洋裝,一根拐杖,身後,跟一女子,一身和服,一臉微笑,一低頭有無限的溫柔:是周撲的新娘,一個日本女孩。

一夜之間,萍兒大病一場,病好之後,人比黃花瘦。但,萍兒並沒有離開周府,用萍兒的話說,離不開周府的梅花,離不開周府的熟人。

其實,人們都知道,萍兒是離不開周撲。

周撲回國,不久,在國軍部隊裏謀得一職,在國軍某團部當文書,一份差事,一份餉銀,很清閑,但卻並不高興,常有懷才不遇之歎。

大概在日軍打到漫川時,這種日子有了變化。

首先,周撲投降了日軍,做了皇協軍的副團長,整天跟在日軍小隊長小田的後麵,聳著肩笑。當然,有時高興了,會帶上幾個日軍軍官,到家裏小撮一頓。

一日,日軍小隊長小田到周府,周撲又辦了一桌酒席款待小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萍兒端上一碗酸梅湯,到了酒席前,小田眼睛就直了,望著萍兒細細的腰肢,紅紅的臉蛋,伸出拇指,一迭聲地誇:“花姑娘的,大大的美。”

周撲也跟著斜肩諂笑,忙忙敬酒。然後,道:“請太君嚐嚐,解酒的很好。”小田小隊長拿起勺子,舀點一嚐,又是豎起手指,不斷地誇:

“人的好,湯的好。”

事後,周撲找來萍兒,笑著告訴她,日軍小隊長小田看上了你,讓我做媒,不知能否為日中友好貢獻一份力量:嫁給小田。

萍兒笑,笑出兩點晶瑩的眼淚,然後一咬牙,點頭道,好啊,隻要周少爺覺得可以,就行。一句話,事情確定下來,第二天,周撲把喜信就告訴了小田。

按萍兒要求,小田小隊長得親自上門迎親。

迎親那天,那個熱鬧,簡直掀翻了天。小田帶了一幫日軍,吹吹打打,鞭炮劈啪,到了周府。萍兒眼含淚花,親自下廚,整治酒菜。

到大家酒喝到酣暢處,萍兒從院中樹上摘下一把青梅,做一碗又酸又鮮的湯,正是她最拿手的酸梅湯,她讓人送到周撲和小田桌上,流著眼睛說,少爺最愛喝我做的酸梅湯,這是最後一次為少爺做了,讓他好好嚐嚐吧。

當然,在一個桌上,不可能周撲一個人享用。小田喝了,皇協軍團長王胖子喝了,還有其他幾個日軍軍官,也都喝了,一邊喝一邊咂嘴,說:“大大的好喝。”

但喝下不久,一個個七竅流血,倒在桌上。

酸梅湯裏,竟然下了毒。

這還了得,謀殺皇軍,死了死了的。一隊日軍,人喊馬叫,圍住周府,衝進屋裏,隻見萍兒一個人站在那兒,笑笑的,手上捏了一把匕首,沒等皇軍去抓,手腕一翻,把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口,然後,緩緩倒下。

那年,萍兒才二十二歲,正是青梅如豆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