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梵唱70(1 / 1)

最後的梵唱 第七十章 靶子

老王是獵人,酷愛打獵。他甚至認為,世間最暢快的事,莫過於打獵。

老王把獵物不叫獵物,叫靶子。

“你蹲那兒,眼睛瞅好。在前麵樹上掛一隻雞,瞄準,總有一隻狼啊狐啊上鉤的。得,啪,一槍,就射中靶子了。”

“沒有靶子見了雞不嘴饞的。”老王說。

“不是槍打靶子,是靶子自己送上門來的。”老王為自己的發明而得意,唾沫飛濺。

太陽很亮,在茅草尖上閃光。老王的眼睛也很亮,閃閃發光。遠處,雞發出惶急的叫聲,如笛,在陽光下蕩漾。老王身子一震,說:“有靶子上鉤了。看,像一隻狐。”

果然,陽光下,一隻狐探頭探腦的,賊樣。

老王把槍遞給兒子小王,說:“來,你打。”

小王接過槍,臉色發白,手直顫,按照爹的指導,瞄準靶子,一扣槍栓,“啪”一響,槍彈打得沒了影子。獵物一驚,一竄,瀉成了一條黑線,在陽光下向那邊劃去。

老王急了,奪過槍,瞄準,一聲響,那條黑線縮成一點,一彈,停下,不動了。

“爹,你真行。”兒子拍著掌喊。

“娃,好好學。打獵沒有巧,眼睛放亮,瞅準靶子,就是一個好獵手。”

“我不想當獵人。”兒子撅著嘴說。

“什麼?!為啥?”老王說。老王脖子上鼓起了青筋,聲音,在茅草尖上跳躍。

“你打了一輩子獵,還不是窮得揭不開鍋。我,我要讀書。”兒子望著老王,低聲辯道。

老王看看自己落滿補丁的衣服,一聲歎,失了銳氣。

日子,如野外的茅草,倒了一茬又一茬。慢慢地,老王頭發白了,腰駝了,昏花的老眼也瞄不準靶子了。

不得已,一聲長歎,扔下獵槍,老王進了城,過起了老太爺的生活。

老王住進兒子小王的家裏,吃香的,喝辣的。每天,幾盅小酒一抿,日子過得蠻滋潤。

可老王不舒服,愁眉苦臉的,整日長籲短歎。

老王愁的,是自己越來越不理解兒子小王了。有時,老王想,這大概就是城裏人和鄉下人的差別吧,或許是當了官就都是這樣吧。

雖然這樣暗地裏開解自己,可老王的心裏,仍然不舒服。

一天晚上,小王陪老王在客廳喝茶,就有一個胖子進來,手裏拎著一個袋,坐下,說:“知道局長愛吸煙,特意買了兩條,請局長賞臉。”

小王瞅瞅那包,冷了臉,說:“李經理,你這是幹嗎?你把我王某人當成了什麼?我是一個人民公仆。提回去,趕緊提回去。那項工程,采用競標形式,別存其他想法。”

李經理提了包,紅著臉,尷尬地走了。

李經理走後不久,又來了一個瘦子,空著手,笑笑,拉著小王進了內室,嘰嘰咕咕一會兒,拿出一個紙包,放下,走了。小王送到門外,滿麵春風,說:“老弟,你放心,鐵定是你的,飛不了。”

小王回來,心情很好,滿麵紅光。

老王很納悶,問:“都是客人,你小子前後態度咋不一樣?”

小王很得意,眼睛閃閃發光,說:“爹,你在我小時不是教我要放亮眼睛,瞅準靶子嗎?我這樣做,就是為了更好地瞅準靶子。”

老王很疑惑:“你又不打獵,哪來的靶子?”

小王不說話,哼著歌,笑,笑出一臉的陽光。

而且,老王發現,兒子的生活忒鋪張,有車,有樓。一次,夫妻倆拌嘴,隱隱約約的,老王聽出,兒子在外麵還有個小老婆。

老王很心煩,心一煩,就回了鄉下。心想,眼不見才會心不煩。

回到鄉下,清淨日子過得還不到半年。一天,老王接到兒媳的電話,哭哭啼啼的,說小王被關進了大牢,而且判了死刑。

老王一屁股癱坐在地下,半天才緩過氣來,淚水一窩兒一窩兒往外湧。當天,就忙搭車進了城。在監獄裏,終於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小王,腳鐐手銬,箍得鐵緊。

看著兒子這樣子,老王心痛如割,抹著淚問:“娃,你這是咋的了?”

小王低著頭,不回答。此時,他不知怎麼回答好,過了一會兒低聲應道:“爹,我——我被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瘦子給坑了,他從我手裏包了建築,弄成豆腐渣工程,死了十幾人。”

老王一時語結,道:“你,你小子是成靶子了啊。”

一時,父子相對語塞。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遙遠的下午,還有那天下午的那隻雞,那隻狐狸,那杆槍,和槍後一雙瞄準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