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5 候人兮猗·風露中宵

皇甫仲擎一度切斷了元家的所有生計,店鋪生意蕭條,夥計紛紛請辭,合作商家一一退出,元桑父女倆簡直一籌莫展。

正在此時,宜得回來了,帶著劉濯積累起來的驚人財富。它們源源不斷填補著各處的缺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元家原有的家底全部清洗了一遍,固定的和在支持周轉的,全成了劉濯的錢。

令元氏父女大感意外的是,都料匠劉濯似乎在各地都有產業,隻消一封蓋有他印信的加急書信,蜀中的錦緞,益州的紙張,南海的明珠,東北的皮毛,都會日夜兼程地送來,而且都道貨款已經結清。

這等於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元桑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正當他們決定憑借這股力量與皇甫仲擎一決生死時,毫無預兆地,皇甫家倒了。

聽說是皇甫叔軒惹惱了太平公主,被一腳踢出了府。後來又有人懷疑他私藏了公主府的財物,查到後來,竟然發現當年皇甫叔軒的父親“似乎”給反賊徐敬業提供過糧餉。這下姓皇甫的一個都逃不了,主子發配邊疆,奴婢家財盡數充公。

報應來得又急又猛,實在令人詫異。

更大的驚詫是起解那天,雲起竟收拾好包袱準備與皇甫仲擎同行。

懸而未決的內賊身份終於真相大白。

“柴房的位置是我告訴他的,那晚上的後門也是我開的。我無心害人,隻是以為終於找到倚賴終身的對象……沒什麼好辯駁,總是對不起元家這些年來的恩惠。隨他一起到遼東,吃的苦受的罪就當是對我的懲罰。他不是好人,但我這輩子就認定他了。與他在一起,總好過我往後一人後悔。”

對著元員外連磕了九個響頭,雲起決然離去。

元桑看不出皇甫仲擎冷眼旁觀、滿不在乎的神情中存著對雲起的什麼情意,但那是她自己選的路,她必須自己去承受了。她沒法怪她什麼,為情所苦的女人,想必內心的煎熬已經夠受。

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拚命地讓自己累,回房倒頭就睡,這樣才能不去想他今日到了哪裏,做了什麼苦差事,有沒有吃飽,有沒有被人苛責,有沒有遇到危險,有沒有……看過她的信?每思及這些,就難免心慌意亂,冥想終日,一事無成。

很多時候她是羨慕雲起的,敢愛敢恨,拋下一切就隨皇甫仲擎去了。但她不行,縱是每日裏渴望著插翅飛到他身邊,想起對他的承諾,卻不得不硬生生地收起些許狂心,看顧好這個家。

隨忙碌工作而來的是成就感。她挾雄厚財勢迅速占領了原本屬於皇甫家的大部分事業版圖,維揚乃至整個淮南,元家獨占鼇頭之勢已漸成定局。

但對元桑來說,這份喜悅還不及接下來的好消息之萬——

中宗複位,天下大赦。除謀逆外的一切罪行,均得豁免。

濯,要回來了!

即使手續繁瑣路途遙遠,相信最多到今年夏天,必可以見到他!當然那是最保守的估計,或許天下大赦的詔令傳到揚州時也已到了遼東,這樣的話,不出兩個月他就可以出現在她麵前了!

濯還沒有好好看過揚州風貌吧。那時,他們就可以一起到棲靈山上看瓊花,就在他倆初遇的澄碧湖旁;他們還可以到揚子江心去看磨鏡的工場,他一定會感興趣的;然後帶他去看廟會,吃蜜糕……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還準備了一個大大的驚喜,等著與他分享!

懷著這樣雀躍的心情,元桑起勁地忙著。她要讓濯回來的時候瞧瞧,他的娘子是多麼了不起地賺下了偌大的家業!

但是,瓊花香了謝了,知了叫了停了,菊花開了敗了,一直到銀裝素裹的隆冬,那條官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中,還是不見劉濯的身影。

元桑臉上的光彩,一日日淡去。強笑著,強撐著,卻掩不住渾身的憔悴落寞。

一場大變讓元家人之間的聯係變緊密了。他們用一種生澀的方式安慰這個向來堅強的孩子,猜測劉濯逗留不歸的可能性成了元府中人每日的必修課。

阿琚說,可能手續非常麻煩,負責官吏貪婪得要死,濯不得不很辛苦地賺錢贖身;妹妹說,或者他們要讓他免費蓋一座豪宅才肯放行。

爹說,可能濯走在路上被人認了出來,於是當地富商硬是把他留住,央他幫他們造房子;大姐說,或者路經窮鄉僻壤,濯同情別人屋上無片瓦,所以留下來幫助他們。

宜得說,可能濯在路上碰到強盜,雖然他很強,但雙拳難敵四手,所以他被扁得很慘,得休養一段時間才會繼續上路。

大娘說,可能濯被某地一位千金小姐纏上了,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擺脫她;三娘說,或者他沒辦法擺脫就索性與她成了親再回來。

……

她無言,隻能感動得看他們為自己的設想與別人的不同而爭辯,隻能在他們頻頻投來的擔憂眼光下強作無事。

濯啊,無論怎樣你捎個消息來好不好?好不好?你就算被人打成了殘廢你就算在外麵另娶了十房八房美嬌娘,至少告訴我一聲,你還活著,至少報個平安啊!

你不會忘了我的對不對?就算隻是朋友就算你怕了我的“情之所鍾”,你總不會忘記這裏還有一個與你拜了堂而且把你害得很慘的女人吧?你不準她等,她偏等等到你煩等到你內疚,你才會回來是不是?好,你一日不回,她等你一日;你十年不回,她候你十年!

當所有可能的理由用盡,還不見人回轉時,鎮日裏行屍走肉般處理著內外事物的元桑,終於暈倒在了書房。

元員外再也不能順著女兒的意思放她到處亂跑。大夫人一聲令下,她被送進別業休養。也在那裏,眾人迎來了慘淡生活中的那個“驚喜”。

到得揚州,已是入夜時分。

想見她。

他要告訴她,他也是“情有所鍾”的。

他想讓兩人以後一直在一起;他想下了工回家時有人等他吃飯,如果是她談生意回來晚了,他也會熱了飯菜等她;他想請她教他學著笑得像個正常人,他想要……幾個可愛的孩兒在膝下追逐嬉鬧,孩子雖然沒有爺爺奶奶,但爹娘外公外婆會愛他們,不讓他們有那樣孤寂的童年。

舉案齊眉,共度晨昏,他新的人生裏,有她。

但問題是,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就是這件事,讓劉濯一直站在元府背後這條小巷裏遠眺著府內亮燈的書房,無法動彈一步。

桑,我回來了。

不對,她當然看得到你回來了,不能用這種廢話來浪費時間。

桑,這麼晚了還不睡?

不行,聽聽這話多曖昧!讓桑發現你一直在想念那一晚的光景就沒臉見人了。

桑,你瘦了。

去去去,少自作多情,萬一她不但沒瘦反而胖了怎麼辦?

桑,家裏一切都還好吧?

拜托,這句話要放在痛訴離情之後的閑聊時間才合適!

千裏兼程,近鄉卻是情怯。

不是不知道他這個樣子實在很傻,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為一句微不足道的話而準備上近兩個時辰,但是,心中的喜樂卻是無以複加——這就是他要的平凡與輕鬆啊。

繼續想,繼續想。一定有非常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