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2 / 3)

是誰規定一定要有開場白的?畫圖紙寫策論譜曲子都比這個容易多了。就算隻為了避免以後再發生類似傷腦筋的狀況,他也真的不能再長時間離開桑了,對吧。

算了,總歸是要進去的。還是寄望於桑一看到他就撲進他懷中痛哭或者暈過去吧,雖然可能性極小,總比他站足一整夜最後不支倒地要好吧。

不欲驚動旁人,一個起落之後,他已站在高牆之內。來到書房前,深吸口氣平複心跳,推門。

“桑——”

看清房內的狀況後,他開始後悔剛才浪費在外麵的表情。

“……嶽、嶽父。”

元員外一點驚訝的表示都沒有,抬頭覷他一眼,不做聲,繼續手頭的事。

劉濯恭恭敬敬地立在一邊,本想等他忙完再說,但當看到他換了個賬本繼續看,沒有絲毫準備招呼他的跡象時,還是沉不住氣了。

“嶽父,怎麼是您在這裏……桑呢?”

元員外仍不睬他。

“嶽父,您倒是給句話啊。桑是不是睡了?那我去房裏找她——”說罷就往外衝,毛躁的樣子看得元員外直搖頭:看他挺穩重的一個人,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沉不住氣了?

“慢著。”

劉濯聞言回身,麵對太師椅上龐大的身形。

“你原來還記得回家的路。”

劉濯知道他生氣了,想必桑也不高興。但很奇怪,這樣不敬的語氣非但沒讓他反感,反而覺得很新鮮,很……親切——他說“回家”呢。

“路上有事耽擱了,也沒時間先捎個信回來,讓您擔心,實在罪過。桑她——”

“你先坐下,老夫有事問你,你先別一口一個桑兒。”

劉濯被他說得赧然,也不好再追問下去,隻得依言坐下。

“嶽父請講。”

元外自抽屜中取出兩樣東西,放在桌上。

“皇甫家的垮台是否跟你有關?”

劉濯驚訝中帶點慌亂的神色給了他答案。皇甫家倒得如此迅速徹底並且“及時”,他心中存疑,倒也未往他身上想。直到宜得回家過年前將這信物和書簡留下,托他轉交劉濯,無意中瞥見的收信人名字,竟是當朝最有權勢的張柬之大人!

經商之人自然消息靈通,他知道張柬之是保太子複位的最大功臣,如今可謂權傾朝野。憑張柬之的權勢,絆倒皇甫家綽綽有餘。但劉濯一介都料匠,行跡又從未到過京城,怎麼可能與他相識?所以他也隻是姑且試探一下,誰料竟真的與他有關!

“你不會隻是個都料匠,也不可能是晉州鹽商的區區從侄,你到底是什麼人?”能幹的女兒,到底給他挑了個什麼樣的女婿?

看到那封信開始,劉濯就知道今日之事難以善了。若非深知宜得為人粗率,真要懷疑他是為了報複才故意留下這禍根的了。

“桑……知道有這封信嗎?”他並未辯解下令整垮皇甫家的是武皇而非張柬之,這不是問題所在。

重要的是,他還沒有想好是否將身世對桑和盤托出。畢竟在他看來,這對他們以後的生活並沒有影響,如果在他八十歲上公布這個秘密,桑不相信,那就隻當它是個笑話;桑即使相信,也是事成定局多想無益。但現在不一樣,往後的生活中不知是否會有變數,他不想憑空為已經勾畫好的美麗遠景添上一抹不確定。

“桑不知道。隻要對她無害,我會替你保守秘密。但是,我想聽實話。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你應該也不希望一直在我這做嶽父的懷疑眼光中度過吧。”

“以後的日子”,那樣美麗的誘惑讓他原本舉棋不定的心飛也似的雀躍起來,

他緩緩開口,平靜得像是在替別人做引薦。

“我本姓李。爵封郡王。高宗武皇的孫子,當今聖上的侄兒,安國相王之子。”

什麼?

元員外隻猜他來自豪門望族,卻沒料到竟顯赫到這種地步。他這輩子都沒想過會見到如此“高檔”的皇室中人,一時間不禁有些手足無措。

劉濯見他一臉惶然,連忙說道:“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嶽父千萬別放在心上。從今以後我隻是都料匠劉濯,與李唐皇室再無半點瓜葛。”

元員外恍若未聞。陷入沉思。

劉濯緊張地看他,心中忐忑不已,卻不敢出聲。

一時間,除了算珠撥動聲和肥胖之人特有的重濁呼吸外,房內寂然。

元員外終於將算盤中的數字歸零,隻見他緩緩站起,移步到劉濯跟前,忽然“咚”的一聲跪下,竟開始磕頭。

“草民參見王爺,往日多有怠慢之處,還望王爺寬宏大量不予計較。”

“您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

劉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趕緊彎腰攙扶,卻被他用力推開,劉濯生怕運勁太大傷了他,也不敢勉強。

“草民有一事相求,王爺若不恩準,草民寧願跪到死為止。”

一事相求?劉濯止不住心中上升的厭惡之情——不想一向甚有好感的元員外,得知他的身份後,第一個反應竟也與尋常市儈無異。

“你說吧。我盡量。”口氣一下子變得有些意興闌珊。

“小女蒙王爺錯愛,實是榮幸之至。但****篳戶,實在難以侍奉天皇貴胄。草民鬥膽,此場婚事便請作罷!”

士農工商,等級森嚴,都料匠分屬百工,與商賈倒還算相配,現在知悉他的身份高貴得早已跳脫這四級之外,他哪敢攀什麼親?

劉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說,他不要這個女婿,就因為他身份太高?這是什麼思維邏輯?

“我現在是劉濯,將來也隻是劉濯。嶽父大人不必介意的。”他的婚事,可千萬不能毀在這一點上。

元員外神情凝重地搖頭。“您不要想得太天真了,萬一有一天您發覺自己在民間的一切隻是一時興起,讓桑兒到時如何自處?”眯得隻剩縫隙的眼中,有著老於世故的睿智光芒。

“絕對不是一時興起!”劉濯氣憤憤地提高了聲音。上前將匍匐在地的老人一把攙到椅子上坐下。

他越來越討厭一群人又跪又拜的樣子。憑什麼百姓見了官員皇室就要矮一截?人生天地之間就該俯仰無懼,到底是哪個人無聊地分出了三六九等?

他越想越生氣,忍不住大聲道:“所謂門戶隻是世俗之見!不管劉濯低微如賤籍奴婢,還是顯貴如當今天子,都敢直著身子對全天下人說,我要娶元桑!”

元員外定定地看著他,欣賞卻又無奈。

“劉……王爺,草民就跟您直說了吧,不是草民有門戶之見。而是您的背景對我們這種升鬥小民而言,實在是太複雜,太危險了。”

“我說了……”

“我知道您正在很努力地學做一個平凡人,但有些牽連是擺不脫的。鬥膽問一句,這次您延宕許久才回揚州,是否與……”他想很久才決定了措辭,“呃,令祖母的駕崩有關呢?”真的很不順口,那位千裏之外當國主政幾十年的女主,現在竟成他的姻親!還有誰?對了,皇帝,皇後,相王,太平公主,甚至武三思——這些名字,每一個都代表了一大串足以驚天動地的大麻煩!

劉濯聞言呆了一呆,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