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1 / 3)

洛城位於曦國邊陲,與天翼國的國境隻隔著一條洛河。一水之隔,兩重天地,一邊是連天烽火,流離失所;一邊是國泰民安,安居樂業,戰勝者與戰敗者的差別,從來就是如此。四年前曦國人所承受過的苦楚,如今輪到天翼國人來承受了,隻不過,曦帝遠比翼帝來得仁慈,並不濫殺無辜。以柔思及此處,不由輕笑了一聲,透過茶肆廂房裏的窗子,百無聊賴的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二十多日前,她應承景楓為他尋找藍妤,一路循著蛛絲馬跡,追蹤到洛城,就再也找不到藍妤的任何蹤跡,一連三日,除了等待消息,無所事事。無聊的長歎一聲,收回眼光,無意間,瞥見了坐於她下首的葉帆滿麵的不悅與不耐煩,便問道:“葉將軍,陛下派你此行,你很不甘願嗎?”

“是,”葉帆坦然道:“未將寧可圖個痛快,戰死沙場,也不要這般四處去尋找一個女人,但是君令難違,縱使不願,未將也會盡心盡責。”

以柔心虛的笑笑,道:“也不盡然是尋找一個女人,你我所要尋的,主要是她腹中的那個曦國未來的儲君,這樣的事豈不比征戰更來得重要。”說著,端起茶盞,借著飲茶掩飾自己的心虛,心中暗忖:如果葉帆知道,他被迫轍離戰場,陪著她滿天下的去為景楓找女人,皆是因她而起,不知是否會恨死她。在以柔準備出行尋人之初,景榕曾自願相陪。以她的聰慧,怎會看不透景榕的情意。但她一向視景榕如親弟,不想令他傷心,為絕他任何念想,便斷然拒絕,並讓景楓派出與她不甚熟悉的葉帆隨行。誰知這個人竟如一座千年冰山,又冷又硬,無趣得很。一路行來,以柔後悔了無數次,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讓景榕隨她來。

葉帆不再言語,隻是不置可否的笑笑,那神情卻依然透著不甘願。

以柔忍不住又道:“葉將軍,即使你萬般不願,也不必全部表現在臉上吧?”

“難道要象長公主殿下一樣,明明不開心,還要裝作很高興的樣子嗎。”葉帆應著,不亢不卑

正在飲茶的以柔突聞此言,不小心嗆了一口,雙眼一瞪,道:“本宮不開心?笑話,你哪隻眼睛看見本宮不開心了?”

“兩隻眼睛都看見了,”葉帆淡淡道,並不理會以柔的怒意,“公主自從歸來之後,就未曾開心過,陛下明白,靖王也明白。臨行之時,陛下一再交待未將要照顧好公主,讓公主開心點。末將一介武夫,不識如何讓公主開心,但是,末將隻是公主的臣下,公主大可不必在末將麵前偽裝情緒,否則,公主不累,未將看得也累。”

以柔一哽,胸中湧上狼狽的惱怒,在她的怒視之下,葉帆卻泰然處之,紋絲不動。片刻,以柔終於認輸般的垂下眸,不願再提起方才的話題,便轉移話題,冷然道:“當初陛下讓將軍帶二千人隨本宮尋人,可將軍執意隻要二十人,如今失去了夫人的蹤跡,將軍該如何向本宮交代呢?”

“長公主殿下,末將認為尋人不同於打仗,不在於人多。末將所帶這二十人皆是一流的追蹤高手,若他們都尋不到的人,其他人,莫說是二千人馬,即便是二萬人馬,也未必尋得到。何況陛下給了公主調兵令符,屆時若真需要人手,公主可隨時調動各城府駐軍。還請公主耐心再等等。”

“好,本宮就再給你們一日的時間,在日落西山之前,若還是無任何消息,就請將軍自行帶著你的手下回去向陛下複命,尋人的事由本宮一個來做。”言畢,以柔起身拂袖而去。

一回到客棧的臥房,以柔便如虛脫般倚床而下,有些事,有些人,隻能放在心靈深處,平日裏,不敢想,不敢碰觸,景楓從來就明白她的心情,總是小心的避開那個敏感的話題,任由她裝作若無其事。她也自欺欺人的以為,往昔的一切,真能一抹而去,現在偏偏還有人要不識相的提起。手緊捂在胸口,感受著自己的心跳,皓晨,輕輕喚一聲,一滴淚,不知從何而降,落在她輕顫的指尖,帶著溫熱,指尖象被針刺了一下,痛到心裏去。恍然間,又回到繁花似錦的天翼國皇宮,她的眼總是探究的追隨著他,他的眼總是癡迷的追隨著藍妤,藍妤的眼呢,總是茫然的望著虛空。她聽得他淒楚的問:藍妤,你倒底有沒有愛過朕,哪怕,曾經隻有一點點?她也好想問一問:皓晨,你倒底有沒有愛過我。也許這一生,再也沒有機會了,其實,問與不問,又有什麼區別呢。她要讓他,國破家亡,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長公主,長公主——”有人急切的拍著門,以柔猛然驚醒,原來又是夢一場。伸手拭去額前的冷汗,打開房門,隻見葉帆帶著二名下屬站在門外,神情頗為焦慮。

“什麼事?”以柔問道,心中隱隱有種不祥之感。

“回公主,有兩個消息。”葉帆躊躇了一下,似乎不知該說先說哪個消息。

“進屋再說,”以柔示意他們入屋內,把門掩上後,才道:“先說和風夫人有關的消息。”

“在城外洛河的一艘船上,有一女子的形貌頗似風夫人,而且也懷有身孕。船上還有一名中年女子,象是迎風島主冷子星。那艘船上包括船夫仆役在內約有二十多人,看樣子,每個人都有不弱的武功。”

“哦,”以柔慢慢踱著步,洛河是南海的分涇,從洛河可直通達南海,而迎風島便地處南海之中,突然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

“我早該想到,除了迎風島主外,還有誰能在瞬間點昏三百名衛士,看來夫人是要去迎風島。”

“末將認為有這個可能。”葉帆道,“另一個消息是有關於陛下的。”

“陛下,怎麼了?”

“陛下在攻打良州城時,突然昏迷,落下馬來——”

不待他說完,以柔臉色大變,急切問道:“倒底怎麼回事?陛下他現在怎麼樣了?”

“陛下已被清平王救回,隻是,至今仍昏迷不醒。陣前失主帥,軍心大亂,大軍一潰千裏。”葉帆憂心道:“長公主,不若我們先回軍營,尋人的事稍後再說。”

以柔低頭思索片刻,斷然道:“不,陛下突然昏迷必然與她有關,我們要先找到人,才能救陛下。”停一停,又憤憤道:“果然是禍水,陛下生平僅有的兩次敗戰,皆因她而起。”

葉帆奇怪的看了以柔一眼,認真道:“長公主怎能如此說風夫人?”

“本宮說錯了嗎?將軍是否曾見過她?”

以柔冷冷一笑,不以為然的抿一抿櫻唇,又是一個被藍妤美色所迷惑的人。

葉帆見以柔古怪的神色,了然一笑,道:“未將隻見過風夫人的畫像,未曾見過她本人。但未將相信陛下的眼光,未將也見過翼帝,二者皆是人中龍鳳,能被他們同時看中的女子,想必非人間俗品。何況未將聽聞,風夫人曾經為救陛下,以身犯險,散盡全身功力,就憑此事,足見她是一名有情有義的好女子,禍水一詞於她,未免有失偏頗。”

一直以來,曦國中凡知道景楓與藍妤情緣的人,皆言藍妤是禍水,唯有葉帆這番言論倒令以柔覺得新鮮,不由怔了怔,也不再與他爭辯,隻吩咐道:“挑兩個身手好且識水性的人,天黑之後與本宮一起去察看一下,冷子星是絕頂高手,行動間要小心些。”

也許是天公作美,暮色四合之時,下起了蒙蒙細雨,以柔與葉帆乘著夜色,輕舟追上河心緩行的大船,再潛水遊至大船身側,貼著船舷,凝神諦聽。

“妤兒,你方才練功時,氣息不穩,心神不寧,有心事嗎?”一女子的聲音響起。

“師父,弟子今日在岸上聽聞一件很不好的消息,不知師父可否據實告知弟子景楓為何會突然昏迷?”另一女子應道,正是藍妤的聲音。

冷子星輕笑一聲,“我就知道你會問,可是,你又憑何認定此事與為師有關?”

“當日在蘭心苑,師父曾對弟子說,弟子此時雖執意不肯聽從您的意見,隨您離去,總有一日會求著您帶我離去。師父雖功高蓋世,但畢竟非天人,不可能預測到弟子會因睿兒而與景楓生出嫌隙,自行離去吧。所以弟子猜測,師父所指‘總有一日’,想必就是指今日,不知弟子是否有猜錯。”藍妤的聲音輕柔平和,似閑話家常般,唯有纖指勾起案上的琴弦,勾出一個個單音,隱隱帶著殺伐之氣。

冷子星輕歎一聲,“你始終都放不下。沒錯,的確與我有關,在關鍵原因卻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