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昊、姬軒轅同為炎朝北方諸侯少典侯薑睿之子。兄長昊年僅十二歲,而弟弟姬軒轅才即將迎來他十一周歲生日。兩個孩子年紀雖幼,卻同是天賦異稟,遠超凡人,體格比起同齡人要高大健壯許多,直追十五、六的少年。
昊生母蓧喬氏為薑睿長妻,十五年前有孕,時隔三年方才生產。昊誕生當日,少典城陡現異象,烈陽天降,黃龍出世。名之為“昊”,乃取“如日中天”之意。昊天資聰慧無比,出世便能識物,百日可行,半歲能語,九歲時與少典部飽學之士十數人庭中辯禮,機鋒尖銳,見識超然,眾不能勝。八年來,薑睿數度於少典城內張榜求師,可最後,不是因其自恃辯才無礙,將先生們一個個駁得無言以對,愧怒難抑,便是因為他那堆似乎永遠也使不完的惡作劇已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成年人的肉體和精神所能承受的極限,為其延請的二十餘位先生最終均棄席請去。昊天性飛揚跳脫,耿正激烈,疾惡如仇,於是非善惡自有獨見,且行事不拘理律。每次出府,但見不平之事,便任性而為,鬧出不少麻煩,令少典侯對這個長子即愛且憂,卻是無計可施,隻得將他關在府內,任其胡鬧,攪得少典侯府上下雞犬不寧。
軒轅生母為薑睿側室附寶氏。十二年前昊誕生那日,附妃於庭中忽見黃龍騰空,感而有孕。曆二十四月,少典侯隨帝西巡,至軒轅之丘,忽聞後軍報附寶氏產下一子。薑睿指地為名,是為軒轅。軒轅出生後,卻一直沉睡不醒,不飲不食。少典侯訪遍名醫,皆稱不治。將一年,神醫歧伯路經少典部,延至侯府,見狀大驚,曰:“此子麵色紅潤,呼吸勻緩,絕非有恙。孕兩年而誕,眠一載而不覺,不覺則已,一覺必為天人。”又數日,有赤蛇入室,潛至繈褓,軒轅覺而起,手裂為三,吞而食之,自此不寐。軒轅天賦異常,不下其兄,而心思卻更為細密,且好讀書,求知若渴。薑睿顧其年幼,雖未為其求師,但府內藏書卷宗任其閱覽。怎料軒轅一年之間,便已覽書千餘冊,且過目不忘,又能舉一反三,雖未盡悟典籍之意,見識已卓然於尋常學士之上。其性情溫良,謙言慎行,待人寬厚,亦甚得父母及族人喜愛。
兩兄弟雖非同母,性情迥異,但感情卻好得不得了,更天生便似有著某種默契,心靈相通。此番受挫,卻激起二人爭勝之心。雖作狀欲離,但那雙緊緊相握的手卻在以一種隻有他們自己了解的方式,暗裏不停地交換著信息——
“怎麼辦?”
“不能走。”
“化整為零,誘敵現身。”
……
原本是兩兄弟用來訂立攻守同盟以對付父親的小招數,此刻卻派上了用場。十指數度曲張,分合彈掐之間,“誘敵”之計已定。
然後,昊轉身離去。借著紗幔的遮掩,悄無聲息地攀上了大殿的石梁,居高臨下,一覽全局,屏聲靜氣,待機而發。
再然後,軒轅便摔了下去。
驚呼聲起。
驚呼乍起。
昊自天而降,勢如蒼鷹搏兔,疾若離弦之箭,直撲下來。眼前那人,始覺有異,仰首一望,勁風襲麵,昊十指戟張,已至眼前。
這一抓,蓄勢已久,敵不及防,本是無功不休。
可昊卻忽然地癡了……
驚呼乍起。
軒轅紮手紮腳地一跤跌了下去,眼見著那小腦袋距離地麵不過寸餘,雙手刷地一下探出,就地一撐,淩空一個魚躍,身體向後激射而出,腳尖在石柱上一點,轉瞬間已繞至那神像背後、呼聲發源之處,但見眼前一個白影,雙臂舒展,已將其籠於掌風之內。
可軒轅也忽然地愣住了……
她就站在那兒——昊的身下,軒轅的眼前。
銀色的長發鬆鬆地挽出一個髻,一根似掛著綠、沾著露的花枝斜插在發間,那末端還綻放著一朵無名的小白花。素色的裙垂至地上,曳出淺淺的褶皺,讓人聯想到那擁雪的岸邊輕翻的浪。嫩綠的絲絛輕輕地束住一截纖弱的腰,自領間微露的嫩綠色的抹胸懶懶地鎖住一段驚心動魄的白。唇是嬌豔的紅,眉是迷朦的黛,可都似深秋清晨的草葉兒,染著淡淡的霜。隻有那雙眼,白得純粹,黑得深邃,透澈而晶瑩,令人不忍逼視。看上去雖僅隻十四、五歲左右,可那眼中流露出的卻似是一個完全不屬於這個身軀、這個年齡的落寞和憂悒,便是這份落寞和憂悒,將她嘴邊的那抹笑意融去、化盡,直至淡於無形。
她正望著此刻正望著她的人——在昊的眼裏,她仰著首;可在軒轅的眼裏,她微垂著頭——眼神裏有著一絲同樣的期待和迷離。
“你們,來了……”
短短的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似空穀幽泉的一聲丁冬,輕輕地敲在昊和軒轅的心上,卻碎了兩段美麗的夢……
一眠千年,一語驚夢。
轉瞬之間,眼前的年輕女子就如晨露散於朝陽,已然消失無蹤。
昊和軒轅同時驚覺,收招不及,撞作一團。兩個人四肢交纏在一起,昊仆倒在軒轅的身上,而軒轅的腦袋則正壓在昊的一條大腿底下。
“哥,你壓著我了啦……”
小軒轅在昊的身下吃力地掙紮著,可昊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容易軒轅才自那重負之下鑽了出來,發髻鬆開了,小臉漲得通紅,手指著仍伏在地上的哥哥,一個“你”字才剛出口,卻再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眼前的昊就像失了魂似的,瞪著眼,張著嘴,一臉的癡迷。
小軒轅微微一愣,正待回頭,忽聽得身後一聲輕笑。
還是那一記輕笑。清得像倒映著冷月的一眼冰泉,輕得像殘落於風中的一瓣蘭花,帶著一分粲然、一分悵惘,悄然而起,潛入兩個小人兒的心房,濺起一圈漣漪,然後又悄然而逝,隻留下一段清甜的影子……
小軒轅的心神一震。在這瞬間,那身體就似僵硬了一般,直過了老半天才扭過頭來。
一道門,半掩半啟。夕陽的餘暉沿著那道縫兒投進來,在白色雲紋的石板上拉出一段淡淡的若有若無的人影。
“女媧……”
昊和軒轅同時如夢囈般喚出同一個名字。
一朝夢醒,乍見春guang,難辨那真實與虛幻,隻驚覺那份美麗。眼前這女孩,那銀發、那眉目、那笑顏……可不正和這殿中所供奉的造化女神“女媧”一般無二。
“女媧?”
女孩微微地皺著眉,微微地笑著,用那種淡淡的眼神望著這兩個小男孩。
小軒轅的第一個反應便是望向他那素來辯才無礙、機敏無雙的哥哥,可當他的眼睛觸到昊的那雙眼時,便立即意識到自己的指望已成了泡影。昊仍伏在地上,癡癡地望著,渾然不覺自己的那張臉早已紅得像十月裏初收的山楂。
小軒轅臉微微一紅,低下頭,用手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又整了整衣衫,才抬頭望向那女孩,拱手道:“請恕無禮,我是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