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聲未畢,素已縱身而起,隻見裙裾憑風,衣袂拂動,恰似一隻玉色的蝴蝶乘著夜色翩然而舞,起落兩度,已至十丈之外。
此時,夕陽挽著最後一抹霞光完全地沉至天門山模糊的山影後,而將天空留給了那一丸冷月和億萬星辰。天,凝著墨藍;地,是如鐵一般的重黛。縱是那清冷的月光,也無法將之淡去半分。而就在這寥廓無極的天地之間,一人負手而立,獨對蒼穹。
相隔著那麼遠,蒼茫暮色中,昊和軒轅依稀隻能辨出一道淡淡的白色身影。相較之於這天地,他看上去是那麼的渺小,卻不知為什麼,二小竟同時屏住了呼吸,隻覺著自己的心跳似被一股自這道人影上散出的巨大的力迫住,而那風、那雲、那星、那月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腳步、凝結了光芒。
昊和軒轅就這樣呆呆地望著,直到看著那人影長袖輕舒,將素一把攬在懷中。素含胸垂首,似是哭訴著什麼。父女相擁良久,那白衣人忽然有意無意地向著這邊瞟了一眼。
這一眼,卻如白日陡現於暗夜,凜烈無比。
迎著這目光,軒轅下意識地側過首去,又不自覺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讓自己的姿勢看上去更規矩。而昊則執拗地抬起頭,咬著牙,直麵那灼熱,毫無退縮。
刹那間,兩道目光撞在一處。昊隻覺得腦子裏“轟”的一下,眼前猛然間化作了一片熾亮的空白,全部的神智就在這一眼裏瞬間崩潰,然後漸漸地消散、融化了去……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在昊的腦子裏。
“……我要走了,爹爹他不想見外人。陪了我這老半天……謝謝你……們……”
是素的聲音。
這聲音清晰得如同響在耳邊,又直透顱骨,深入腦內,似是傳音之類的異術:“……你們也快走罷!爹爹說,這裏馬上就會來人了……”
素站在遠處,望著這邊,遲疑著向著昊和軒轅揮了揮手。
昊和軒轅同時下意識地望向著對方,從眼神中彼此讀到了相同的一個信息——兩個孩子都收到了素的道別。
“她……要走了……”
軒轅的聲音裏流露出深切的眷戀。昊微微地垂下了頭,眼看著自己擱在膝上的雙手,除了眉間緊鎖,臉上似乎沒有任何的表情。
可素接下來的那句話卻隻有一個人聽到:
“我會記住你……說的話。木頭,我,走了……”
昊的手一下子拽緊了自己的衣襟,猛地抬起頭來。夜色中,素也正定定地望著這邊。晚風輕輕地拂動著她的裙腳和衣帶,那段素色的影仿佛月下的一條柳枝,那麼輕盈,卻又那麼單薄。雖然看不清她的麵容,卻讓昊的心底忽然生起一種莫名的衝動——想要躍過去,一把將這女孩擁在懷裏,然後用自己滾燙的淚來溫暖她的心……
素向著他招了招手,然後隻見兩道白影就似兩粒在這夜空中劃過天際的流星,向著那天地相接的方向疾速而去,颯杳輕靈,轉瞬既逝。
“走了……”
這是昊這夜說的第四句話。
澄淨而厚重的寶藍色覆蓋了整個夜空,點綴在這帷幕之上的千萬顆星辰靜靜地散出柔和的光,月光扯來一兩片淡雲遮住自己羞赧的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寧靜和安詳。兩個男孩子靜靜地坐在女媧神殿的頂上,想著各自的心事,渾然已忘卻了夜幕深垂,忘卻了如水月華,甚至忘卻了自己嚴厲的父親和今次再躲不掉的家法。他們不知道,自那一刻起,很多東西已經開始悄悄地改變了,而另一些東西則在他們的心底無聲無息地滋生了起來。他們不知道,那是究竟什麼。他們也不知道,那些會給他們的未來帶來什麼樣的變化。
他們隻知道,這一天的美麗將永遠地留在他們的記憶中。
可這份美麗很快便被打碎了。
突然闖入耳室的那陣紛遝而沉重的腳步聲驚散了兩個孩子的思緒,而那繚亂的火焰則燃起他們心底的一絲恐懼。昊和軒轅自屋頂上站起身來,望著下麵。矛鋒和箭矢在火把的映照下,閃射出刺目的光。而黑甲的禁衛們則像是一群螞蟻,已將這偌大的神殿團團圍住。
“怎麼辦?”軒轅小聲地問道。
“看著辦!隻不過……爹爹那兒的一頓家法,隻怕逃不掉了……”
“闖入者……”
禦罔的聲音裏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冷。
炎帝的赤金禦座被安放在赤城炎宮承天殿的九級玉階之上。在那裏,他幾乎是用他的鼻孔俯視著列席於這大殿內兩側的文武和諸侯。當然,其中還包括此時剛被綁縛著送到他眼前來的昊和軒轅。當禁衛長鐵河稟告說發現了有人闖入諸神殿的時候,他唯一的反應僅隻是揚了一下眉而已。而此刻,當眼角的餘光瞟到玉階下那兩個孩子的身上時,他竟差點沒將喉間的美酒一下噴了出來。懷中左右兩位美姬好一陣撫慰,才讓被嗆到的炎帝終於緩過氣來,可他的臉上仍然有幾分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