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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門,雪落如扯絮,雲靄低而厚,隱隱有雷聲。楛璃在馬車上,數次抽出腰間兩把小短刀,開心得磨皮擦癢,直欲磨刀霍霍向豬羊。
我斜乜著她,說:“你省省吧,入了宮後,夾起尾巴做人,至於這兩把小刀,也就跟掛玉一樣,擺設。”
楛璃興奮不減,對我的話充耳不聞,卻問:“你剛在傾城樓遇見我那會兒,覺出我的殺氣沒?”
我繼續斜眼瞟著她,“殺氣到沒有,不過看你現在這模樣,趕得上殺豬宰羊了。”
楛璃知我損她,揚起嘴角一笑,反攻道:“你現在調侃人的表情,跟李辰簷十足相似。”
所謂知交好友,便是能一眼看透你的死穴的人。
我怔了怔,表情緩和下來,掀開車簾看去,仍是茫茫落雪的天地,不辨街景,我低聲道:“也好,我連他的神情也學得相似,不枉與他相知相識一場。”
楛璃說:“小茴,既已決定嫁去恒梁,就這樣把他放在心底罷。”
我回頭衝她笑笑:“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說的絕不是霍小茴。”想了想,我道,“是思懷以終老。”
楛璃白了我一眼,“沒好到哪裏去。”
我立馬回道:“辰簷教過我,說作詩遣格律是其次,重在情景交融。情真意切,不無病呻吟即可。”
那時他說,“小小江山國”的最後兩句可以改改,後來又說原詩好。轉眼冬日將去,時過境遷,馬車顛簸著亦是向前駛去,等哪日天朗氣清了,我便想一句好的,獨一無二的句子,添到末尾。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心情竟也舒坦了不少,楛璃一路摩挲著她的小刀,不過多時便到了相府。
我們前腳到相府,聖旨後腳就入門,封楛璃為近身侍衛,先在相府暫住半月,於半月後入宮。待聖旨宣完,幾名小太監又抬來一個小箱子,說是英長泣的賞封。
箱內不過幾件紫色錦袍,月白大氅,不累贅,不失風采,腰封上繡幾朵木槿,清雅又略帶女子情懷。我越看越覺得不是個事兒,這幾件官服,怎麼看怎麼像為楛璃量身做的冕服。也不知英長泣老謀深算了多久,袍子做好就等著送來。
霍隨看得汗如雨下,把我拉到一邊,半開玩笑半惶恐地說:“小姐,如今這府裏,住了兩位娘娘,這可如何是好?”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爹聽了竊笑道:“修榆,明兒從禁軍裏抽出一百個來護府吧。”
臘月已過,半月後便是春節。不日英長泣便宣旨將我嫁至恒梁,送親的行隊於正月初三起行。屈指一算,留在相府的日子剩不足一月。
現在想起所謂殺破狼的宿命,果真起落無定,流離無歸,然而以起落流離換心安,也是值得的。那日在姬州,姬揚在浮雲寺外備了馬車,事後便與暖菱張立春找了一處隱秘之所為李辰簷療傷。
楛璃說,待辰簷傷好些,他們便送他回永京城,一是因為姬州是廖通的勢力所在,二是怕辰簷醒來見自己身在姬州,心中定會起疑,即使有傷,也會趕回永京打探消息,不若就直接讓他回永京,找個僻靜的住所,安心養傷。
和親的旨意宣過後,永京城熱鬧了幾日。相府來客若流水,其實探我隻是幌子,探楛璃才是正經。爹整日哀嚎:“想我富麗堂皇府邸一座,如今淪為菜市場,何其不幸。”
此言不虛,朝中大小官員,每日來府如趕集。如此五日後,相府關門謝客,道冬寒入戶,一家老小紛紛病倒。此事在朝堂之上引起不小轟動。爹告了病假,大哥二哥整日上朝被人噓寒問暖,差點沒問出病來。
英長泣卻扯著嘴角笑,“霍愛卿病了?”說著揚眉看著滿殿朝臣,“被你們鬧病的吧?”
據二哥說,當時朝廷之上鴉雀無聲,隻聽英長泣又道:“甚好,前些日子,朕體恤霍愛卿,怕他忙不過來,於是派了兩個乾坤殿的小太監去他府上,也好幫襯接待賓客,安放禮品。霍愛卿說,待身體好了,給朕挑兩個如意的送來。”
這番話畢,朝堂上的大臣都哆嗦起來,殿外的風嗚咽得吹著,臘月的雪清白賊亮。
英長泣笑了笑,撂下一句,“天太涼了,諸位穿厚點縮緊點將自己裹嚴實點便是,在朝堂上哆嗦,怎麼也不好看。”
當日,一名小太監趕到相府,告與爹,皇上說天寒也得換氣,便是敞著門也無妨。果不其然,當相府小廝怯生生打開大門,一個下午隻聽廊簷鐵馬丁鈴響著,再無訪客。
爹有些惆悵,悲歎:“想我兩朝重臣,如今無人賄賂,儼然如棄臣一命,何其不幸。”於是第二日,他抖了抖官服,病好了叩謝隆恩去了。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轉眼便到了小年夜。等小年夜一過,離楛璃入宮之日便隻剩三天。近日她無事在西苑練練武藝,兩柄短刀還是當年從傾城樓帶出來的。刀柄處已有磨損,用布條纏著,楛璃雖好行俠仗義,然而機會太少,用刀隻是比劃,最近便找了塊磨刀石,常常坐在西苑的水池邊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