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了湯蘩兩聲,也不見她回頭。我二人隨即與左紜蒼道別,正欲上馬,卻聽湯蘩厲聲叫住我,原本細聲細氣的嗓音呆了哭腔,低徊又沙啞。
她的語氣依然倨傲十足:“霍小茴!早年我聽說你在相府,也是個嬌貴無憂的千金大小姐。怎麼你遊曆一年,反而變得如此老氣橫秋?!說話意味深長,做事不動聲色!我告訴你,我湯蘩從看你的第一眼起,就討厭你了!”
隔了一段距離,我依然能看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然而臉紅脖子粗的怒意,倒是本性不改。
本想調侃她一番,卻如何也嬉笑不出來。
一語成讖。經年流逝後,興許我再不是那個相府中神經大條難以伺候的霍小茴。性格持重了些,脾氣收斂了些,更勇敢,更堅強,亦有了要畢生追尋的事物。
然而有些改變,即使是好的,細細回味起來,也讓人有些心酸,因為看到那些一去不複返的耀目時光。
許多情緒到了唇邊,卻化作酸澀無比的骨鯁。這個女子,有著和我相似的背景,然而我活得執著堅韌,她活得驕矜灑脫。嘴巴張張合合數次,卻化成曾經用來調笑她的陳年舊語,一字一句,意味全變:“湯蘩,我們……是朋友吧?”
小心翼翼地問著。楛璃曾說,我對在乎的人與事,偶爾有些畏手畏腳的小家子氣。
湯蘩驚愕地看著我,眼淚忽如斷線碎珠,顆顆滑落。半晌,她不期然笑了起來,一臉驕矜的神色。我以為她又會說那句:誰跟你是朋友。
她沒有,她的語氣依然倨傲:“早就是了!一直是,以後也是。你們下次來看表哥,若是不叫上我,我就跟你絕交!”
我笑著點點頭,將眼淚飽含在酸脹的眼瞼下:“承君一諾,必守一生。”
車馬轆轆地轉動起來,車夫舉鞭馳驅,揚起一路煙塵。
李辰簷的麵容在明滅的光影中清淺柔和。我有些困乏,喃喃問:“我真地變了許多?”
“沒有。”他道,笑容比日月星辰更加暖心,“記得初到相府時,你比現在呱噪一些。其實會變的,隻是對人對事的表象。而最真實的性情與最篤信的執念,是不會變的。”
我笑道:“現在有些矛盾,不知該停歇下來好,還是繼續暢遊江山。”
“我記得你所說過的希望。”他道,“以後沒有離別,有我與你共赴天涯。若累了,便找一處人傑地靈之地,有青山綠水作伴。若想念了,我就帶著你去探望掛念的人。”頓了一下,他又壞笑起來,“若聊賴了,便生一堆小娃娃。”
我怔了怔,坐得近了些,頭倚在他的肩上,念道:“嗯你說的,小小江山國,輕輕縞紵衣……”小小江山國,輕輕縞紵衣。波光清作麵,天勢碧成圍。岸蝶隨人舞,沙鷗掠坐飛。此心兼此境,安得不忘機。
“在辰簷眼中,小茴的小江山,應是這樣。”說著我又抬起頭,笑問道:“你說最後一句可以改改,要怎麼改?”
李辰簷眸光一動,“你說呢?”頓了頓,他又問,“你改好了麼?”
我搖搖頭:“還沒有。”
他伸手攬過我,將下巴輕輕擱在我發間摩挲著:“時間還長,城闕經過風蝕才能真正堅固。”
轔轔車馬聲中,他的話語有些隱約,“小茴,我不是你的天下。一座堅韌的小江山,要有自己的一片天,才能屹立不倒。所以你要堅強。”
“為我塌陷的小江山。我會陪著你,一起將它重建。總有一天,它會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