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個女子進來時,千闕樓前飛過幾許殘花,大約是山嵐加勁,卷過夏天的日頭。WWW.shukeju.coM
【書客居
“莫小茴。”那女子唇角略帶笑意,“我是莫惜言。”
見我神色詫異,她又道:“雖名字相似,但我與你爹莫疏言無甚瓜葛。他是仙,我是人。”
風和斜睨著她:“你早脫凡骨,還自稱是人?”
莫惜言回敬一句:“如你,身受重創,閉關三年,方可出戶一年,不也一樣自稱法力無邊?”
風和神色怔了怔,卻不由笑了,溫潤有光不帶邪氣的笑容,在風和臉上很是少見。
我立刻朝莫惜言投去敬佩的目光,她回過頭來道:“你有一個荷包要帶給我?”
“嗯。”我從懷裏取出荷包遞與她,“是小惜姑娘的刺繡,望天仙在上麵提了字。”
莫惜言擺擺手不接,卻問:“你叫他望天仙?”
我點頭道:“他雖是我親生父親,然則這十餘年,我對他的印象極為模糊,若隻能認一個爹,我認相府霍淵。”
“莫疏言雖為仙,然而他後來亦說,若有一個女兒,要讓她活在人世,長在人世,嚐盡苦樂才不枉一生一世塵寰起伏。”莫惜言的目光倏爾有些迷遠,像是蒙了一層光陰的霧。旋即她又笑問:“刺繡上寫著什麼?”
“一句話。”我努力回想,“上麵好想寫著,唱繁弦,悲極管。巫山雲,巫山雲……我有些忘了。”
“唱繁弦,悲急管。巫山雲,浮悠悠。碧落殘,空歸去。”風和的聲音十分清越,淡淡念出這句詩時,仿若婉轉天籟,“我當時看了一眼。”他輕描淡寫地說。
莫惜言靜了半晌,忽道:“那詩的上半段是我寫的,以前我不諳文墨,好容易學了些。”見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又說,“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這絲絹也算是你爹留下的墨寶,小茴兒你自己留作紀念吧。”
風和神色又是一滯。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李辰簷上前一步說:“那我便代小茴謝謝小惜姑娘了。”
莫惜言笑道:“隻是那荷包,你三年後得還給我。”
風和的眼神似參雜了幾多情緒,風揚墨發,麵若豐神,忽然浮起的淺笑恍若天神臨世。
我詫異地應了一聲,莫惜言看入我的雙眼,道:“小茴,我住在欒州的落橋鎮,你三年後,將荷包還與我……”
那眼裏的柔光萬頃,忽然吞天沃日般湧動起來。身體中有股力量似慢慢變柔,眼前的景物逐漸模糊,然而心跳聲卻越來越清晰,一股吸力將我往意識深處拉去,逐漸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努力維持著一絲清明,而眼前的一切也仿若一場夢境。
莫惜言的聲音像隔著水紋,甕甕傳來:“辰時辰刻出生,又有夫妻之實,外修武藝,內習心法。你早也知道,你與她命格相連,是她的劫亦是她命中貴人。”
“是。”
“可你要付出代價。”
“任何代價,都無妨。”李辰簷的聲音帶有笑意,將我攬入懷中,模模糊糊地說了些話。如同多年前的溺水,模模糊糊,我聽不清。
小怪……以後……這是約定。
眼前隻剩一團藍光,先是悠悠然亮著,驟然鬥升萬丈,化做千條光束,將我包裹其中。
一股甘洌如酒的涼意從指尖滲入體內,滑向我的五髒六腑,將我的身體浸潤在一汪漂浮輕軟的湖水中。
冬日飛雪,春日樓頭,夏花爛漫,秋楓如火,光陰飛速輾轉倒退,四季美景浮浮蕩蕩飄謝在眼前。遠處有亭台落絮,藍衣男子身材修長,負手而立。
我跌跌絆絆跟去,伸出短小的胳膊叫:“爹。”
那男子轉過身來,帶起回憶飛花逐雨。樓闕小榭畔,年幼時,正無知。
他叫我:“小茴兒……”
在我多年後的夢裏,時常出現這樣模糊的場景,一個修長模糊的背影負手而立,他的聲音溫和沉靜,叫我:小茴兒。
在夢裏我樂嗬嗬地笑,叫他爹。他不是永京名震天下的丞相霍淵,而是那個以隻身法力化毒救我的望天仙,莫疏言。
亭台旁,有一株木槿開得如火如荼,莫疏言蹲下身,雙臂置於我的肩上:“今日教小茴兒一句話,可要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