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華胥夢(六)(2 / 3)

我點點頭,指著那株木槿:“內丹取出後,便是要放在木槿花上麼?”

莫疏言也不瞞我,隻點頭道:“這朵木槿非凡品,足以承受你內丹的妖毒。日後再以九幽之火褪毒,我已托人在你二十歲以前,為你尋得辰時辰刻出生的人,替你承載毒素。以你命格看來,一生殺破狼之命,大起大落,注定流離,然而卻與此人有一番不解緣。”

“不解緣?”

莫疏言笑了:“即便糾葛,即使不舍,小茴兒日後也要勇敢堅強。”

一雙溫柔的大掌從後背將我抱起,他往山下浮世處指去:“茴兒,你看。”

巷陌有水果販挑著扁擔慢慢走過,一搖一晃哼著小曲。幾個孩童從他身邊跑過,他吆喝一聲,將七八個杏子用油紙包好,分給他們。孩子們歡呼雀躍,果販言笑晏晏。

遠山山麓曲折延伸在緋色晚霞之下,一條河水穿山而流,幾葉扁舟如人世,沉浮不定,搖曳其上,煙雨空濛。

莫疏言淡淡道:“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茴兒,如斯無知無覺地活著,固然無欲則剛,如入華胥之境。然而若要此生有所得有所意義,並不是生來無知無覺的冷漠,而是曆經萬事後,秉留的淡泊嫻靜。”

“小茴兒,待你內丹離體,我便將你和弄香送入永京霍府。霍淵與我和弄香早年相識,我有恩於他,他定會將你視如己出。”

世間眾生,唯人知哀樂,明喜悲。雲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如斯活著有何意思,不如曆經磨難悲歡後,真正華胥一夢,灑脫且堅強。

所以,去人間做一個尋常女子。看天下江山,經緣起緣滅。記得重情重義,記得果斷剛決,記得凡事堅韌不拔。

做一個女子,執著,勇敢,堅強。

12.

內丹離體,在五髒六腑掀起苦痛的惡心感,回憶退潮,莫疏言的麵容漸漸融入一片煙雨當中。記憶更深更清晰,轉眼又是幾度春秋。

相府西苑瀾湖微涼,爹走過來說:“茴兒,府上來了新的相士。”

我摸摸毛球,咧嘴一笑,心裏想到的是又一番玩樂光景。毛球嘴咬麻繩,合力與我將繩子綁在湖邊樹上。

那年的修澤,還是孩童模樣,黃昏時一人跑來西苑找我,卻不小心被繩子絆落入水。

新到府的相士隻比他晚來半刻,我站在遠處,終於看清他的模樣。

十七歲的辰簷容顏清俊,一身布衫,白衣卿相。

我跳進水裏,拚命撲騰著將修澤拖上岸。水花飛濺如萬千小鼓在我耳邊敲響。我忘了自己不會水,手腳並用,卻仍覺身子不停下沉。

耳畔有人入水的聲音,一雙清涼的手掌將我至水中托起,慢慢向岸邊遊去。我心中隻剩恐懼,神智已有些不清,死命抓著他的手,修長的手指,堅實而有力。

那個環抱有霜霰的清新,我在迷蒙中,抓著他的衣衫,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辰簷,那時我與你說了些什麼?”

“那個時候……”他的目光變得悠遠深邃,仿佛穿透一生情長:“那個時候,你很小怪。”

“哼,不問也罷。”

“說說別的吧。”

“說什麼?”

他淡笑起來:“後來的事……”

“這年是我師父讓我扮作相士,去府上拜訪。他說早年受人所托,得知有一女子,天生與我命格相連,讓我去探知一二。我將你八字帶回,卻不料換來他勃然大怒,不許以後我再入相府。”

“那你後來又怎麼來了?”

“不知因由,隻道當時生了情,大抵會如此這般,一往而深。”

十三歲那年我昏睡七日,七日之後,相士已走,留下念真將藥熬好,助我服下。

一年後,少年男子高中武狀元,年僅十八,名動京城,蜚聲天下。那年落昌初立,英長泣喜獲良才,大宴群臣。

沉簫城的焰火燃了三日,我站在相府亦能看見漫天華彩,卻不知,有一束清光如水的月白花樹是為我綻放。

有一人站在明月之下,高台之上,等著我去。而相府家眷中,有一個位子,始終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