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點點頭,又說,“我想以後一輩子,都伺候相公,一輩子對你好。”
李辰簷笑道:“你的一輩子長著呢,現在內丹回體,壽與天齊。”
“那也要伺候你一輩子。”我強笑道,“辰簷你記不記得,在姬州時,我們也這樣坐在一起用膳?”
“嗯。”他也笑起來,“那天你身上有傷,一人跑出去,我擔心地到處找。”
“那你還記不記得,那時我問你,以後,可不可以帶著小怪和小毛球,一起去世間到處走一走?”
“嗯。”
“那,可不可以?”我問得小心翼翼。
這個問題,我問了兩次。然而兩次都沒有得到答案。
“傻氣。”他笑著,反捏著筷子,屈指來輕扣我的額頭。
筷子從他指尖滑落,哐當一聲落在地麵,仿佛砸在心上。
他彎身去撿筷子,然而幾次拾起來,幾次滑落下去。
那句話不斷在我心中重複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帶著小怪和小毛球,到世間到處走一走。
辰簷,你應我一句,隻應我一句,不用實現。
我彎下身,幫他拾起筷子,扶他坐起,笑道:“瞧你,我就嚇嚇你,讓你帶我四處賞玩一番,你就心不在焉了。”
李辰簷的臉上終於露出幾許淒清,他淡淡地望著我,喚道:“小茴……”
我記得我說過,不要這樣叫我小茴。真的,你這樣喚我的名字,我其實,很害怕。
然而我隻是避開了他的目光,笑說:“好了好了,這次是我錯了,罰自己喂你吃飯好不好?”
我沒有哭,可是我的聲音在顫抖。它們被撕城碎片,一點一點從同樣顫動的唇邊滑落出來。
“別傻了。”李辰簷的笑容神傷,“扶我到床邊靠著吧,小茴,我想再抱抱你。”
我心中一緊,驚愕地看著他。他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垂目道:“我現在這樣,沒力氣抱你。”
“好。”我點點頭,“我扶你到床邊去。”
楠木軟榻,淡墨帳子,老夫老妻的古樸顏色。乍眼看去,我會誤以為,以後的許多年,我都會與辰簷在此廝守終生。
李辰簷倚著床榻半躺著,環臂將我抱在懷中。他手臂已沒有太多力氣,冰冷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我的背脊:“小茴,與皇兄,與楛璃約定的三年之聚,還有去沄州永京探望逸然與我們的爹娘,你可別忘了。”
“不會。”
“我年少時遊曆江山,見過太多恢弘噴薄的美景,千裏河川,美好的太多,以後,你都要去看看。”
“嗯。”
“小茴,對不起。”
我心中一顫,抬頭問道:“為什麼?”
李辰簷目若深泉,盈盈望著我:“曾經答應過你,替你建好自己的小江山。這世間,凡入你眼的,盡你意的,隻磚片瓦堆砌起來,修成這江山最堅實的城闕殿宇。現在恐怕,做不到了。”
我笑起來:“辰簷,這裏。”我拉起他的手,貼在左胸心髒之上。
“江山在這裏。”我道,“辰簷,與你相識,與你相知,與你結為夫妻,一路走來,早就讓它固若金湯。從今以後,堅不可摧。”
“那時你問我,那麼多形形□的人,我都將他們放入江山之中,而你,又在哪裏。”
“辰簷,你是我的天下。天涯海角,無論你在哪裏,無論我走到哪裏,你都是我的天下。”
“傻小怪。”李辰簷伸手撫上我的臉頰,一點一滴沿著輪廓撫摸著。這個動作我也做過,我知道,他是也把我刻入心中。
我伸手貼在他的手背,笑道:“傻小怪喜歡破相士。霍小茴這一輩子,隻喜歡李辰簷。”
“所以辰簷,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憶起了幼時的事情,那個時候,我的父親告訴我,一生在世,要做個執著,勇敢,堅強的女子。”
李辰簷點點頭,笑著捧起我的臉,輕輕一吻:“嗯,我的小茴,執著,勇敢,堅強。”
他的手慢慢滑落下來,我聽到他的喘息聲,一聲接著一聲,如同船上搖漿,激起的煙波水浪。哪一年,某人一路將我騙到沄州,自報家門時說了句“不才,沄州李家大公子李辰簷”,將我氣得七竅生煙。
“小茴,我累了。”他說。
“累了就睡吧。”我笑道,“我會在這裏陪著你。”
“小茴,以後累了就回家,永京通京不能去了,殺破狼的宿命,要一生流離,但你不會,因為你有家。將我葬在後園竹林,我……會一直在靜府等著你,守著你。”
他的聲音漸漸變弱,目色中終於湧現神傷,“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獨幽。”
“嗯,伴君獨幽。”
“小茴,你的壽命那麼長,我的輪回那麼多,有件事,有些過分,但你可否為我去做?”
“好,任何事。”我道。
“以後生生世世,你都來見我一麵。”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中忽然透出一縷任性。我驀地想起暖菱曾經提起一日花月靜好,他的目色亦是溫暖,說:“我可以娶小茴了。”嘴角斜挑起一個弧度,有些孩子氣般的幸福。
大概那個時候的他,也與現在一樣,一臉執著,滿腔溫柔。
“好。”我握住他的手,努力牽起一絲笑容。
“因為我會很想你……”他說,“記得初遇你時。”
話音嘎然而止,時光被擊碎,往事浮光掀起滔天塵浪,混沌地湮沒在殘夏寥落的風雨聲中,澆濕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