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樂王(3 / 3)

“杜隊長!”

我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緊繃著臉的馮禮站在我背後。

馮禮毫不留情,沉聲道:“滾落台去,你在這裏會影響小森的心情。”

我淡淡道:“我想小森也希望我擒拿凶手吧!”

馮禮喝道:“滾下去!否則我立即宣布音樂會因你而取消。”

我聳肩哂道:“走便走吧,橫豎我一向對音樂的興趣不大。”轉身從左台側的梯階下去。

馮禮做夢也夢不到我這等反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才步落梯級,一閃身來到馮禮看不到的死角。

“嗨!杜隊長。”

我猛然回首,隻見在最前頭的席位裏,美麗的左詩雅向我大力揮手。我擠到她身側坐了下去,問道:“你倒選到好位。”

左詩雅道:“這點小手段也沒有,我就不用出來混了。噢!天氣真熱,我不明白小森的音樂會為何總要在露天舉行,而且湊巧都是夏季裏最熱的幾天,比天文台還要正確。”

我心中一震。左詩雅說得對,小森憑什麼每次選中最熱的天氣舉行音樂會。

全場聽眾歡呼起來,喧聲震天。

小森全套黑禮服,昂然步出台前,坐手拿著高腳酒杯,盛滿碧綠的液體。

鼓掌聲歡叫聲震天響起,所有人站了起來,熱烈地表示對偶像的崇敬和擁護。

我並不想站起來,卻給左詩雅踹了一腳重的,唯有苦著臉站起。小森舉起雙手,所有人忽地靜下來,靜得落針可聞。由於喧鬧到至寂靜,那種對比使人倍覺感動。

我和左詩雅坐在左側的最前排,離開小森隻有二十多碼,可以清楚看見他每一個表情。

隻見小森如夢如幻的眼神緩緩巡視,當他望向我和左詩雅時,明顯地停頓下來。

他在凝視左詩雅。

我有再見到他在總統套房外初遇左詩雅的眼神,興奮中夾雜著悲哀。

左詩雅感到小森在看她,感動得目瞪口呆,神魂顛倒,我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妒意。

小森最少在左詩雅俏臉停留了六秒鍾,才將眼光移往別處。

左詩雅低聲道:“看他拿著的酒,每次演奏都拿酒出來,可是卻從不見他喝。”

小森將酒杯放在一旁,拿起吉他,在咪高峰前坐了下來。

全場觀眾小心地坐了下來,絕對的死寂。

“丁冬!”樂王小森開始彈奏。

小森修長纖美的手指,輕柔地在吉他弦上彈舞起來,綻出流水般的音樂,向全場十多萬對他的音樂饑渴如狂的人流去。

一時間天地盡是丁丁冬冬的樂聲,我想留心聽那是什麼旋律,什麼曲調,卻完全把握不到,隻是一個接一個的音,甚至音和音之間的空隙似乎比音本身更有意思。

驀地驚醒過來,幹什麼了?我一生人從未象此時此刻那樣去傾聽每一個音。

“咚!”餘音欲盡忽又爆起叮叮咚咚一連串珠落玉盤的單音,那些單音似乎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我再次迷失在音樂裏。

我看到了漆黑的大地閃亮出一個光圓,跟著是一連串逐漸遠去的光圓,跟著的經驗更是難以形容。

沒有了人,沒有了露天演奏場,沒有了一切,隻有音樂天地,和與音樂難以分割的視象。一切就象一個甜蜜的夢,在這個仲夏夜的晚上。

柔風拂過原野,高及人膝的青草波浪般起伏著,有若無岸無際的汪洋;孤崖上明月高掛,映照著崖下奔騰的流水。在小森魔幻般的音樂引導下,我進出著奇異的環境和迷人的世界,身不由主。

我感到吉他的清音鑽進了我的神經,和脈搏一齊動起來。我忘記了到這音樂會來的目的,忘記了對小森的懷疑,隻剩下至純至美的音樂甜夢,和甜夢所帶來的感受。

在這至純至美的天地裏,我跨越了對生死的恐懼,仰望著的時間長河從我指隙間流逝,體悟到宇宙的永恒不滅,無有極盡。忽然,一股悲傷湧上心頭,旋即又為另一種莫名的喜悅所替代,我這才明白到什麼是百感交集。

“咚”餘音嫋嫋。

我茫然睜開眼來,恰好看到小森拿著酒杯離開的背影。音樂完了,這才發覺自己淚流滿臉。

我在街道上踽踽獨行。音樂會完畢後兩小時,我的心情還不能平複過來。

小森的音樂帶給人那種震撼的感受,才是真正生命所能攀登的經驗極峰。我想,參與這個音樂會的每一個也和我一樣,茫茫然離開演奏場,帶著一個個令人低回不已的美夢。

為什麼不能每一刻也像剛才那樣?

“吱!”車聲在我身後響起。

我本能地跳往一旁。

一架日本小房車駛到我身邊,左詩雅伸頭出來叫道:“大偵探,你的警車壞了嗎?”

我搖頭道:“不!我要靜靜地想一想。”

左詩雅俏皮地道:“想夠了沒有?”

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道:“想你則還沒有想夠。”

左詩雅有點驚奇地望著我道:“你的腦袋結構一定與別人不同,其他人第一次聽小森音樂會,有好幾天不能回複常態,你這麼快便清醒過來了。”

我道:“你不也快嗎?”

左詩雅笑道:“我是第十八次聽他的演奏了,音樂停下後半小時就能恢複過來。我有時真懷疑小森的音樂是一種巫術。”

我歎了一口氣道:“就算是毒藥,我也心甘情願服食。”

左詩雅嬌笑道:“你給他征服了。聽不聽他明晚那場,你身份特別,可以幫忙帶我進去嗎?我隻有剛才那場的票子。”

我嘴唇輕動,卻沒有發出聲來。

左詩雅嗔道:“你說什麼?”

我微微發音,左詩雅忍無可忍,將耳朵湊到我唇邊,叫道:“大聲點。”

我輕咬她耳珠道:“我們去造愛。”

左詩雅粉臉飛紅,坐直了嬌軀,咬著牙,那模樣引人極了。車子在路上飛馳,好一會才道:“到你家還是來我處?”

左詩雅的二層樓在南郊一個清幽的小鎮,林木扶疏。一路上我們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留心聆聽著對方興奮的心跳聲。

我忽地發覺從未試過這麼想和一個女人造愛。

車子停下,左詩雅輕吐出“到了”兩個字。

鎖匙插進匙孔裏,傳來“的”一聲,門打了開來。左詩雅道:“大偵探!請。”

我當仁不讓。剛踏上大門前的台階,一陣暈眩掠過我的神經,我踉蹌兩步,“砰”一聲,才發覺自己撞在門旁的牆上。

“啊!”左詩雅的驚叫聲令我清醒過來。

長期的訓練使我立時想到什麼事正在發生。

我掙紮著往大門走去。才兩步又是陣天旋地轉。支持不住,跪倒地上。

我感到邪惡的力量在侵進我的腦部,控製我的神經。

那凶徒出現了。

他正用使人昏迷過去的手法對付我。可恨我卻不知他怎能做到。我一定呀掙紮。

這個反抗的念頭才掠過,一股無可抗拒的疲倦從我的神經中樞擴散開來,曼延到全身,我此時隻想就此長眠不起。

我躺了下來,臉頰接觸到清涼的地麵,頭腦立時一醒。我一向都相信自己有鋼鐵般的意誌。一咬舌尖,劇痛使我全身一震,腦子恢複了大半,手一撐爬了起來。想站起身,又是一陣強烈的暈眩,我不敢再嚐試,唯有死命往屋裏爬去。

廳內傳來野獸般的喘息聲和左詩雅的嬌吟。我心中一震,拔出手槍,死命對抗著控製我神經的力量。一寸一寸往裏爬。

入目的是令我畢生難忘的可怖景象。

一個全身赤裸的男子,背對著我,趴在兩腿張開躺在地毯上赤裸的左詩雅身上。他的背脊上有一個血紅的印,就象將一條似鱷非鱷的圖形紋在背脊上。不過,我卻清楚那是一種有生命的異物。

“轟!”

槍彈射中他的左肩,將男子帶得整個人向前仆去,我再也受不住那暈眩,昏倒過去。

到我醒來時,已是次日的下午。

我爬了起來,左詩雅依然昏倒地上,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我驚恐中發覺她高聳的胸脯仍有節奏地起伏著。

地上的鮮血變成了焦黑,使我知道昨晚並非一個噩夢。

我將她抱到床上,蓋好被,才驅車直往演奏場。

我直進後台,來到化裝間前給馮禮攔住。

他冷冷道:“你想幹什麼?”

我淡淡道:“要證實一件事。”

他臉色一變道:“你再不滾我就叫警衛趕走你。”

小森柔和的聲音從裏麵傳來道:“馮禮!你還想給我瞞到幾時,讓隊長進來吧。”

馮禮惶急嚷道:“小森!你是人類最珍貴的寶藏,我一定要保護你,沒有任何人能傷害你。”

小森出現門前,手上依然拿著那杯子,杯內碧綠晶瑩的液體,分外令人感到詭異,他那如夢如幻的眼凝視著我。

我不由茫然,見他的臉色出奇的蒼白。那是大量失血後的臉色。

小森道:“隨我來吧!”

他的話有著無窮繁榮魔力,使我不由自主隨著他的腳步走去。忽然間我驚醒過來,原來已走進前台的垂幕前。

我喝道:“你要到哪裏去?”

小森眼中透出令人心碎的憂鬱:“外麵有十多萬人正等待著我的音樂,你說我要到哪裏去。”

我道:“我射中的是否就是你?”

小森平靜地道:“就是我。你也看到了它。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我拔出了手槍。

小森看都不看手槍一眼,望著跟在我們背後的馮禮道:“五年前我在南美的阿馬遜河區旅行,失足跌下水裏,竟給一種奇異的生物附在背脊上,我發了十多日高燒,才發覺那異物已和我結成了一體。”

我隻覺頭皮發麻,顫聲道:“它就伏在你背脊上?”

小森點頭道:“你明白了?不是我在演奏,而是它!音樂由它流到我腦內,傳到手上,再倒流回它那裏,它再把音樂傳到你們那裏,令你們有最美妙的享受。”馮禮道:“隻有在酷熱的天氣裏,它這種異能才能發揮致盡。遺憾的是,這能寄生人體的異物,同時具有靈性和暴性的兩個極端。每次演奏都激發起它最原始的欲望,帶來了令人心碎的後果。”

我喘著氣道:“這是什麼生物,竟能控製人的神經?不過,對不起我要拘捕你。”

馮禮激動地一把抓著我的肩頭,狂叫道:“不!小森和它已不能分開,就象心髒和血,沒有了小森,就沒有了真正的音樂。”

我情緒激蕩。小森和它合奏出的音樂,的確是人類夢寐以求的境界。我應否放過他們?

應否為美夢放棄原則?

小森淒然一笑道:“對不起!音樂會時間到了。”他拿著酒直往前走去,步履踉蹌。

我手一軟,槍掉在地上。

瘋狂的掌聲和歡呼響徹天地,忽然間又沉寂下去。

“丁冬!”

音符一個接一個跳動著,一幅一幅的圖畫在我四周閃現。我感受到心靈深處那無窮無盡的天地。小森和它把我引領到這與我血肉相連卻又從未踏足的異域裏。痛苦、迷惘、悲哀、熱愛、狂歡,如洪水般衝過大地。

小森和它努力地彈奏著,音樂由它流往他,再由他流往它,再流往四周與他哭笑與共的聽眾們的心靈。

在快樂和悲哀的極峰裏,小森拿起早先放在一旁的杯子,將內裏碧綠晶瑩的液體一幹而盡。

他終於喝了那杯封喉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