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高了嗓門，“您這是怎麼回事？你這樣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毫無必要地引起你父母的憂慮，又嚴重地疏忽了公司裏的職責，也不怕家庭和國家為你操心？我以你父母和公司的名義，希望你馬上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近來你的工作很不令人滿意，而目前又是買賣旺季，像你這樣無故拖延是十分不應該的。”秘書主任的話使格裏高爾十分激動，立即用嘰嘰喳喳的聲音為自己作了辯解：“主任先生，這會兒我正要開門。我隻不過有一點兒頭暈，再等我幾分鍾吧，這點小病是打不垮我的。先生，請別傷害我父母的心，你剛才怪罪的事都是沒有根據的，你難道沒有看到我拉來的訂單嗎？至少，我還能趕上八點的火車呢，千萬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的時間，我馬上就開始工作，還請你在經理麵前多美言幾句。”格裏高爾一口氣說完這些，他爬到門前，想靠著門站起來，但聽到秘書主任在說：“你們聽得懂他的話嗎？他不是在同我們開玩笑吧？”這時，薩姆莎的母親慌了，她讓女仆快去請醫生，他父親則讓他妹妹快去請一個鎖匠來。格裏高爾定了定神，他試圖用嘴巴轉動鑰匙，而他的口中沒有牙齒；他感到有些液體從口中流了出來，一定是口腔被磨破了。他忍著痛，終於轉動了鑰匙。他將門拉到一邊，慢慢地將頭探了出去。隻聽秘書主任“啊”地一聲，一隻手掩住口，一邊慢慢地向後退。母親一下子就癱倒在地上，父親則雙手掩臉，哭了起來。
格裏高爾靠在門上，看到外麵在下雨，客廳的桌子上擺著早餐。他對秘書主任說：“先生，我穿好衣服，包好樣品，馬上動身。我不是一個偷懶的人，雖然出差很辛苦，可我不出差就活不下去。人總有暫時不能勝任的時候，這就更得想起他以往的成績，原諒他，他好了以後就會更盡心地工作。先生您可不能向公司火上澆油，請您多說幾句好話。旅行推銷員是一個苦差使，他每次都筋疲力盡才回到家裏……”可格裏高爾剛說了幾個字，秘書主任就一點一點地向後退，退到樓梯口，轉身便跑下樓去，好像有人要追上來要吃他似的。格裏高爾想向前爬上幾步攔住他，但辦不到。癱倒在地上的母親支撐著站起來，倒在上來扶她的父親的懷裏，父親慌亂的勁兒還沒過去，他拿起手杖，跺著腳，口中“噓噓”著，將格裏高爾趕進房裏，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直到薄暮時分，格裏高爾才從沉睡或昏厥中蘇醒。幾小時前他父親將他趕進房間時，他卡在門上受了點傷，這時還疼呢。他感到餓極了，—陣食物的香味將他誘到門邊，那兒放著一隻盛滿了甜牛奶的盆子，這是他最喜歡的飲料，上麵還漂著切碎的麵包。他高興極了，一下將頭伸進盆裏，甚至顧不得淹沒了眼睛，可是，他馬上又將頭縮了回來，因為受了傷，他感到吃食物很困難，而且，他突然變得不喜歡甜牛奶了。他幾乎是懷著厭惡的心情爬回到房子中央去的。
客廳裏很靜，雪亮的煤氣燈到很晚才熄滅。格裏高爾能夠想象得到，他父母和妹妹一定在燈下坐了很久。格裏高爾聽到他們輕輕走開的聲音，在天亮之前，不會有人來看他了。他在這間自己住了五年的房間裏，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而鑽到沙發底下去，才感到有點舒服。
由於整天趴在地板上不動，格裏高爾很快對一切食物都失去了胃口。為了鍛煉身體，他養成了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縱橫交錯地爬來爬去的習慣。他特別喜歡倒掛在天花板上，這比趴在地上舒服得多，呼吸起來也輕鬆多了，身體還可以搖來蕩去。這種快樂有時使他得意忘形，以至於從天花板上摔了下來。負責喂養他的妹妹很快發現了他的新樂趣，因為他爬過的地方，他的腳總會留下一些黏液。為了讓他能更自由地爬行，妹妹決定將格裏高爾房間所有的家俱都搬出去，隻留下格裏高爾借以藏身的那張沙發。
妹妹叫來母親幫忙，兩個女人在房間裏的吵鬧使他無法忍受。她們要將他所喜歡的一切都搬走。她們在搬那張寫字台，他在小學、中學，一直到後來在商學院念書時所有的作業都是在這張寫字台上完成的。他一生氣，衝了出去，爬到一幅喜歡的畫上，緊緊地抱住它。在一旁的母親看到印花牆紙上那一團棕色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弄清是不是格裏高爾，就雙手一攤，倒在沙發上，聽天由命似的，一動不動了。妹妹急忙跑到另一房間裏去拿香精或其他能使母親清醒過來的東西，格裏高爾好似能幫她的忙似的，也跟了出去。她拿了許多小瓶子，回過身來，見是格裏高爾跟在後麵，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將格裏高爾隔開。由於自責、煩惱和憂傷，格裏高爾在客廳裏四處爬著，最後跌倒一張大桌子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