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停下,“小姐還有什麼事嗎?”
“你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碧落轉身就走,葉重重攔住她,“你這算什麼?還在生我的氣?”
“奴婢哪敢,”
葉重重皺了皺眉,自碧落來服侍她的第——天起她就說過不用在她麵前自稱奴婢什麼的,她聽不慣。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這次卻把這身分給搬了出來。葉重重看著她,碧落的唇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何不痛痛快快地說出來?”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碧落咬著下唇,繼續道:“而且就算我說丁,小姐也不會聽的。小姐一向任性,連莊主都管不了,何況我一個小丫環。”
葉重重深吸了口氣,轉身回到梳妝台前坐下,她拿起梳子——邊梳頭,一邊低聲道:“碧落,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因為一個外人而來怨我。”
碧落頓時怔住。
葉重重唇角浮起一個微笑,頗多淒涼,“你知道我沒有朋友,沒有可以說話的對像,所以很多時候我隻能默默地看著外麵的花草打發時間。這些年來服侍過我的人很多,隻有你是我自己親自挑選的,也是惟一一個我允許同室而住的。我沒有想過你會是這件事中指責我的人,而且是惟一的一人。”
碧落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隻是為小姐著急啊,非凡公子有什麼不好的?為什麼小姐不肯嫁呢?為什麼小姐就那麼地死心眼非認定了蕭離不可呢?”
葉重重梳頭的手顫了一顫,“原來你也知道蕭離……”
“我知道!其實不隻我,山莊裏所有的人都知道,隻是大家都不說罷了、我還知道小姐每天去看的那個人就蕭離,他天天隻頤著賭錢,輸了就讓小姐給他付……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替小姐不值!非凡公子和他相比,根本就是十萬八千裏嘛!可是小姐卻選他不選非凡公子……”
葉重重的梳子掉到了地上,碧玉梳子頓時碎成了幾截。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碎玉上,輕輕道:“你不明白的……你不會明白的……你不知道當年的蕭離是多麼的風采絕世……”
“非凡凡公子也風采絕世!”
“當年的蕭離是江湖裏最有名的劍客,驚天十七劍從他手裏施展開來時,今得無數人驚豔動容。”
“非凡公子的武功也很出色,據說他自出道以來還沒碰到過對手!”
“蕭離貴為隨園世子,品味之精、嗜好之雅,非常人所能望其背。”
“非凡公子小姐也見識過了,琴棋詩畫、醫卜星相,奇門五行,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蕭離很喜歡笑,他總是和手下的兄弟們在一起喝酒談笑,暢談時事,那些兄弟們各個對他服氣得很。”
“非凡公子雖然不豪邁,可是他對每個人都彬彬有禮,當他看著你親切地笑時,你會覺得他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人。山莊裏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
“蕭離會唱歌,他喝醉了就經常擊節而歌,會幹一些既荒唐又可愛的事。有一次說要去捉月亮給我玩,結果掉進了湖裏,把我嚇得半死,可是等他從水裏冒出來時,卻捉了隻大烏龜給我……”
碧落悲傷地望著葉重重,哽咽道:“隻是因為他曾經對小姐的那麼一點好,所以小姐執著到現在嗎?”葉重重猛然一驚,兩行清淚順著眼角不自覺地滑了下來。
曾經——曾經的一切,她都記得那麼清晰,這麼多年來,惟有靠著那些曾經快樂的回憶,才能支持她容忍現在的淒涼。可是為什麼終於找到個人傾吐出來時,卻仿佛每一件都變成了諷刺?
細細想去,蕭離曾經對她真的不算壞,但也僅僅是當個小妹妹般,高興時逗幾句,不高興時就不太理睬。一個男人,若真的對一個女人有情,是不可能那樣的……
難道他真的從來沒有愛過她?葉重重忽然發覺自己所謂的轟轟烈烈的那些曾經,其實就像鏡花水月,經不起真實的碰觸,脆弱得不堪探究。
怎麼會那樣?她曾經至愛如珍寶的隨園生活啊,她曾經以為是全部幸福定義的過往,那些個與蕭離一起並肩闖蕩,笑傲江湖的光陰,那些往事曾經是她心中一朵冷香沁沁不肯萎去的花朵,映亮渲染了她燦燦的少女時代。
而今,怎麼會蒼白成這個模樣!葉重重扶住梳妝台的邊角,開始斷斷續續地哭,哭到心髒開始隱隱地疼痛。
一見她哭,碧落就慌丁,連忙走上前摟住小姐的腰道:“對不起,小姐,碧落不該惹你傷心的,碧落該死,碧落實在很不懂事,專門刺激小姐……你打我吧,罵我吧,懲罰我吧,隻是不要不要哭,求求您小姐……”
葉重重搖頭,“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為什麼我忘不掉,我曾經也想過忘記,可最後都是不舍得。我總覺得有了那些記憶,才可以證明我曾經有多麼地輕舞飛揚過……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把自己囚禁在過去的記憶裏,不肯醒來,拒絕所有人的關心和愛憐。”
她直起身子凝望著鏡中的自己,眼中蘊著深深深深的痛,“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再是昔日那個天真的什麼都不懂的葉重重?為什麼我不再是那個十六歲不知天高地厚的葉重重?為什麼我不再是熱情如火行事如風的葉重重?碧落,你知道嗎?我所有的情感都在十年前燃燒光了,剩下的隻有冷冷的灰燼。你不可能指望這樣的我還能對非凡公子產生一絲感情,更不可能認為這樣的我還可以婚姻幸福。所以我不能嫁給他,那才是真正的對他不公平,他應該娶個更好的姑娘,而不是一個心如死水的二十六歲的老女人……”
碧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隻是抱著她一起哭。
鏡中映出葉重重的容顏,昔日那弄簫的少女早巳乘風而去。歲月從江湖人的指尖流過,隨之流去的還有女子的如花紅顏。
天長地久的思念都荒蕪成了離離青草,芙蓉采盡,遠道迢迢,竟是前行難,歸去亦難。
往事在不老的夢裏沉沉睡去,浪子生涯一念間幹涸成森森碧血,唱徹江湖終歸是成了絕響。
葉重重,當你都不再是以前的你時,如何能苛責蕭離變了模樣?
他隻是比你更早地認清事情,接受了絕望。寒露洗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