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虧心事的人未必一定會心虛,隻要他做得心安理得,也隻有那些被自己的道德約束住的人才會感覺到不安,沒道德的人不會……
那方縣令經曆了沙場無數的鬥爭,早已經對生殺屠戮之事習以為常,當初在天京城裏,他搬一把太師椅,坐著看手下的官兵將那城裏的太平軍殘部或是無辜百姓抓來,從他麵前經過,隻消揮一揮手,便是一顆人頭落地,半日裏那人頭就已經積滿了十幾個大筐,那竹筐死沉死沉,由兩個年輕的校衛抬著去倒進死人坑,邊走邊談笑風生。連手下尚且如此,何況那方縣令了……所以今天殺李小姐一家四口,難道不是小菜一碟嗎?
而且就連方縣令身邊的親戚傭人當時也明顯地感覺到,方縣令在經過了這一場大病之後,性情也改變了許多,原來對家人朋友還多少保留的最後一點溫情和慈愛也蕩然無存,甚至是麵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方小姐,也是毫無喜色,終日裏拉長了一副苦瓜臉,不但經常午夜的時候在院子裏遊蕩,還常常一個人望著東牆上血紅的夕陽發呆,平時無事,最多的就是鑽進庫房裏,把自己反鎖在裏麵跟搜刮來的那些金銀財寶獨處,看看這個,摸摸那個,一臉的滿足與塌實。
再往後,就經常在午夜聽到方縣令的庫房內,傳出來擊鼓的聲音,隱隱地聽到方縣令唱曲兒,聲音低沉淒涼,沒人敢去問他唱的是什麼,再過兩天,那聲音就隱隱地變了,到後半夜,變得像個女人的哭聲一樣,尖尖地,陰森森地……
可是現在,那方縣令卻是一臉的得意與瀟灑,做過這麼多事之後,自己不還是安然坐這這裏?他自己坐擁榮華富貴,麵對跪的是灰頭土臉的仇家,誰能奈何他?做人嘛,狹路相逢勇者勝,太軟弱了畢竟不好,要不怎麼說好人沒好報呢,做哪門子好人?隻有權勢和富貴可以保你一生平安享樂。
午時的陽光漸漸西偏而去,方縣令鄙夷地看著那些滿天落下的銅錢雨,歎口氣說這幫愚民,意氣用事,又能如何?手一抖,那行刑令就飛將出去,“啪”一聲落在刑台上,跳了一下,翻過來,白漆的木板上用黑墨寫著個醒目的“斬”字,用丹紅朱砂畫著圈兒……
照理這滿門抄斬,第一個肯定是男人,那儈子手苦笑著搖了搖頭,往手心裏啐了口唾沫,奮力將手裏的鬼頭大刀舉了起來,那左淵本是一介鄉野村夫,眼看死期已到,那明晃晃的大刀片子隻要往下一落就是身首異處,時間寶貴,一瞬間仿佛有無數的話想要去講,可早已沒有了舌頭,惟一能做的,就是對著李小姐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眼神是什麼樣的,沒人說得清楚,有人說是愛憐,有人說是憐惜,有人說是怨恨,也有人說是無比的不舍。
但無論怎麼樣,那刀已應聲揮到,左淵隻覺脖子一涼,然後是千傾熱血噴薄而出,人頭滾落屍身撲倒,反剪在背後粗糙的大手伸開,掉出一個字條,儈子手彎腰揀起來,打開一看,是兩個字,估計是頭一天晚上問獄卒借的紙筆寫的,關於字條上的兩個字是什麼,現在也無從考證了,傳言中有站得近的人,模糊看到字條上的字,有兩個說法,有人說寫的是“娘子”,有人說寫的是“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