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魯迅教育思想的現實意義(代前言)(2 / 3)

魯迅1926年離開北洋政府教育部,南下到廈門大學教書,本來想躲開北京這塊是非之地,到一個清靜的地方,“短期的喘息一下”許廣平:《魯迅回憶錄》,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年,第75頁。但他同樣看到社會的黑暗。他在與許廣平通信的《兩地書》中不斷傾吐了對社會以及廈門教育界的黑暗的不滿。他寫道:“我以北京為汙濁。乃至廈門,現在想來,可謂妄想,大溝不幹淨,小溝就幹淨麼?”又寫道:“學風如何,我以為是和政治狀態及社會情形相關的,倘在山林中,該可以比城市好一點,隻要辦事人員好。但若政治昏暗,好的人也不能做辦事人員,學生在學校中,隻是少聽到一些可厭的新聞,待到出了校門,和社會相接觸,仍然要苦痛,仍然要墮落,無非略有遲早之分。”魯迅:《兩地書·二》。

魯迅認為,隻有改造社會,才能改造教育。魯迅反對當時的“教育救國論”。認為提倡“教育救國論”,讓學生埋頭讀書,隻能削弱革命鬥誌,無益於中國革命。他說:“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像一隻黑色的染缸,無論加進什麼新東西去,都變成漆黑。可是除了再想法子來改革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路。”魯迅:《兩地書·四》。1927年10月魯迅應上海勞動大學之邀去演講,他講道:“在勞動大學一方讀書,一方做工,這是新的境遇;或許可以造成新的局麵,但是環境是老樣子,看著逼人墮落,倘不與這老社會奮鬥,還是要回到老路上去的。”魯迅:《集外集拾遺·關於知識階級》。說明知識階級要有真正的新的境遇,首先要改革環境,改造社會,否則,知識階級仍然要回到痛苦的老路上。

第四,讓兒童幸福的度日,自由的發展。

兒童在魯迅心中占有無比重要的位置,可以說,他一生的奮鬥,就是為了兒童不再受父輩的苦難,能夠幸福地度日,自由地發展。因為“將來是子孫的時代”,魯迅:《熱風·隨感錄五十七》。兒童的將來就是民族的未來。所以,魯迅的著作中有不少是論述兒童教育的。如《上海的兒童》、《看圖識字》、《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從孩子的照相說起》以及小說《風箏》等。

魯迅對封建舊教育的批判,就是為了“救救孩子”。魯迅最厭惡的是《二十四孝圖》。魯迅認為,兒童本有愛圖畫的天性,但是《二十四孝圖》卻是對兒童的一種毒害。他說,他聽完二十四個故事之後,才知道“孝”是如此之難。“陸績懷橘”,偷個橘回去孝敬母親還可以做到,“哭竹生筍”恐就難以如願,“臥冰求鯉”便有生命危險。而“老萊娛親”和“郭巨埋兒”簡直是駭人聽聞。魯迅對這兩個故事最為反感。魯迅說,老萊子本應該扶一枝拐杖,現在拿了兒童玩的小鼓,“簡直是裝樣,侮辱了孩子”。他寫道:“而招我反感的便是‘詐跌’。無論忤逆,無論孝順,小孩子多不願意‘詐’作,聽故事也不喜歡是謠言,這是凡有稍稍留心兒童心理的都知道的。”至於“郭巨埋兒”,雖然感動了“上帝”,沒有埋成,“最初實在替這孩子捏一把汗”。其實這些都是騙人的,“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些老玩意,本來誰也不實行。”魯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圖》。說明《二十四孝圖》不過是欺騙孩子的。這樣的教育能培養出時代的人才嗎?可惜至今還有,去年我到一所中學,居然牆上還刻著這《二十四孝圖》。這恐怕是弘揚傳統文化的誤區,不能不說是教育的悲哀。

魯迅非常喜歡兒童,大家讀魯迅的文章,以為他是一位很嚴肅,很嚴厲的人。事實上他是非常富有感情的人,非常喜愛兒童,而且相信兒童,尊重兒童。大家知道他有一首詩:“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這首詩表達了他對自己兒子海嬰的愛。對待海嬰當然愛護有加,對他的教育卻是很民主的。據許廣平回憶:“魯迅先生活著的時候,給予他(指海嬰)的教育是:順其自然,極力不多給他打擊,甚或不願多拂逆他的喜愛,除非極不能容忍,極不合理的某一程度之內。”“如果我們錯了,海嬰來反駁,他是笑笑地領受的。”《許廣平憶魯迅》,廣東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465頁。有一次吃魚丸子,海嬰說不新鮮,別人都不信,魯迅把它拿過去嚐嚐,果然不新鮮。魯迅說:“他說不新鮮,一定也有他的道理,不加以查看就抹殺是不對的。”參見蕭紅:《回憶魯迅先生》。所以我們教育兒童時,一定要了解兒童,他的行為背後一定有某種原因,不能一味責備,了解了才能有的放矢地教育他。

魯迅希望兒童健康、活潑、頑皮,不要瘟頭瘟腦。他在《從孩子的照相說起》一文中,比較了中國孩子和日本孩子的相片,他說:“中國和日本的小孩子,穿的如果都是洋服,普遍實在是很難分辨的。但我們這裏的有些人,卻有一種錯誤的速斷法:溫文爾雅,不大言笑,不大動彈的,是中國孩子;健壯活潑,不怕生人,大叫大跳的,是日本孩子。”他給海嬰在日本的照相館裏照一張相,“滿麵頑皮,也真像日本孩子;後來又在中國照相館裏照了一張相,相類的衣服,然而麵貌很拘謹,順良,是一個道地的中國孩子。”這不同的原因是兩國照相師對兒童的要求不同,也反映了中國人教育兒童的觀念與日本不同。魯迅:《且介亭雜文·從孩子的照相說起》。

魯迅很重視家庭教育,認為兒童教育首先從家庭開始,父母就是兒童第一位老師。父母對兒童不僅有養育的責任,更有教育的責任。他批評當時中國的父母不注意家庭教育。他寫道:“中國的孩子,隻要生,不管他好不好,隻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的人,不負教他的責任。雖然‘人口眾多’這一句話,很可以閉了眼睛自負,然而這許多人口,便隻在塵土中輾轉,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魯迅:《熱風·隨感錄二十五》。所以他嚴厲地批評一些迂儒的觀點。他就在上篇說到的文章裏寫道:“前清末年,某省初開師範學堂的時候,有一位老先生聽了,很為詫異,便發憤說:‘師何以還須受教,如此看來,還該有父範學堂了!’這位老先生,便以為父的資格,隻要能生。能生這件事,自然便會,何需受教呢。卻不知中國現在,正須父範學堂,這位先生便須編入初等第一年級。”

所以,家庭教育還有一個教育觀念和方法問道。教育者先要受教育,家長需要認識到家庭教育的重要,同時要懂得用健康的思想教育子女。魯迅批評舊式的家庭,一是父權太重,“以為父對於子,有絕對的權力和威嚴;若是老子說話,當然無所不可,兒子有話,卻在未說之前早已錯了。”魯迅:《墳·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這種思想不改變,難以有正確的家庭教育。所以魯迅說,首先要“改革家庭”。二是方法不對頭。魯迅批評錯誤的家庭教育:一種是“任其跋扈,一點也不管,罵人固可,打人亦無不可,在門內或門前是暴主,是覇王,但到外麵,便如失了網的蜘蛛一般,立刻毫無能力”。另一種是“終日給以冷遇或嗬斥,甚而至於打撲,使他畏葸退縮,仿佛一個奴才,一個傀儡”,父母往往以為是“聽話”,以為是教育的成功,等到放他到外麵去,“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魯迅:《南腔北調集·上海的兒童》。這兩種錯誤的教育方法在我們今天的家庭中也不少見,值得家長們深思。

00那麼,正確的教育方法是什麼呢?要有正確的教育方法,就需要了解兒童,要照顧到兒童的特點,切忌用成年人的思想去理解兒童,更不應該用成年人的方法去教育兒童。兒童天性活潑,喜歡遊戲,喜歡生動的有圖畫的書籍,有愛美的天性、豐富的想象力。魯迅寫道:“孩子是可以敬服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麵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處,想到昆蟲的言語;他想飛上天空,他想潛入蟻穴。”魯迅:《且介亭雜文·看圖識字》。魯迅在《風箏》一文中,曾經懺悔他年輕時拆毀弟弟製作的風箏,認為摧殘了兒童的天性。他寫道:“偶爾看了一本外國講論兒童的書,才知道遊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大家讀了這篇文章,常常會問他的胞弟周建人先生,問是否真有這樣的事。周建人回答,不記得發生這樣的事,他對弟弟和子侄們總是愛護備至的,他寫這樣的文章是想表明他的兒童教育的觀點吧。

魯迅認為,兒童教育,首先教育他認識周圍的自然和人文環境,其次是養成良好的習慣,做一個真正的人。1914年他的好友許壽裳在兒子五歲時,給兒子買了《文字蒙求》一書,請魯迅做開蒙老師,魯迅隻給他認識二個方塊字:一個是“天”字,一個是“人”字,和在書麵寫了他的兒子的名字“許世瑛”三個字。許壽裳說:“我們想一想,這天人兩個字的含義實在廣大得很,舉凡一切現象(自然和人文),一切道德(天道和人道)都包括無遺了。”許壽裳:《亡友魯迅印象記》,峨嵋出版社1947年。

魯迅很重視兒童的讀物和玩具。魯迅有感於當時社會兒童讀物的貧乏,呼籲文學家關心兒童讀物,希望他們為兒童創作或翻譯適合兒童特點的優秀作品。他自己身體力行,翻譯了不少外國童話。如翻譯了俄國作家愛羅先珂的九篇童話,取名《愛羅先珂童話集》、匈牙利貝·妙倫的《小彼得》等。1926年從7月6日到8月13日,在他即將離開北京的前夕,還每天到北京中山公園,在烈日炎炎下同友人一道翻譯了荷蘭童話《小約翰》,他要給兒童更多的精神食糧。他認為,為了新的孩子們,是一定要給他新作品,使他向著變化不停的新世界,不斷的發展滋長的。

他要求兒童讀物要注意兒童的語言,要用“孩子的話”來寫,不要用難字、生僻的字。他要求作者向兒童學習語言。“倘要明白,我以為第一是在作者先把似識非識的字放棄,從活人的嘴上,采取有生命的詞彙,搬到紙上來;也就是學學孩子,隻說些自己的確能懂的話。”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人生識字糊塗始》。

魯迅還要求兒童讀物圖文並茂,因為兒童愛圖畫,愛美,兒童總是從看圖畫而再看文章,所以魯迅說:“插圖不但有,且亦有益。”魯迅:《魯迅書信集·致孟十還》。但圖畫要畫得真切、美觀,給兒童正確的美的形象。他批評當時出版的兒童讀物,書中的圖畫太粗劣太死板,和實物不同,色彩也都很惡濁。他說,畫中的兒童“大抵倘不是帶著橫暴冥頑的氣味,甚而至於流氓模樣的,過度的惡作劇的頑童,就是鉤頭聳背,低眉順服,一幅死板的臉相的所謂‘好孩子’。這雖然由於畫家本領的欠缺,但也是取兒童為範本的,而從此又以作供給兒童仿效的範本。”魯迅:《南腔北調集·上海的兒童》。魯迅認為,兒童畫實際上反映了民族的教育和民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