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人以數百年科學之心力,僅釀成此次之大戰爭……科學雲乎哉?多見其為殘賊人道矣!”
“偏重於科學,則相尚於知能;偏重於道德,則相尚於欺偽。相尚於欺偽,則禍止於欺偽,相尚於知能,則欺偽莫由得而明矣!”
雖然不說鬼神為道德根本,至於向科學宣告死刑,卻居然兩教同心了。所以拳匪的傳單上,明白寫著——
“孔聖人張天師傅言由山東來,趕緊急傅,並無虛言!”
(傅字原文如此,疑傅字之誤。)
照他們看來,這般可恨可惡的科學世界,怎樣挽救呢?《靈學雜誌》內俞複先生答吳稚暉先生書裏說過:“鬼神之說不張,國家之命遂促!”可知最好是張鬼神之說了。鬼神為道德根本,也與張天師和仿古先生的意見毫不衝突。可惜近來北京乩壇,又印出一本《感顯利冥錄》,內有前任北京城隍白知和諦閑法師的問答——
“師雲:發願一事,的確要緊……此次由南方來,聞某處有濟公臨壇,所說之話,殊難相信。濟祖是阿羅漢,見思惑已盡,斷不為此……不知某會臨壇者,是濟祖否?請示。
“乩雲:承諭發願……謹記斯言。某處壇,靈鬼附之耳。須知靈鬼,即魔道也。知此後當發願驅除此等之鬼。”
“師雲”的發願,城隍竟不能懂;卻先與某會力爭正統。照此看來,國家之命未延,鬼兵先要打仗;道德仍無根柢,科學也還該活命了。
其實中國自所謂維新以來,何嚐真有科學。現在儒道諸公,卻徑把曆史上一味搗鬼不治人事的惡果,都移到科學身上,也不問什麼叫道德,怎樣是科學,隻是信口開河,造謠生事;使國人格外惑亂,社會上罩滿了妖氣。以上所引的話,不過隨手拈出的幾點黑影;此外自大埠以至僻地,還不知有多少奇談。但即此幾條,已足可推測我們周圍的空氣,以及將來的情形,如何黑暗可怕了。
據我看來,要救治這“幾至國亡種滅”的中國,那種“孔聖人張天師傳言由山東來”的方法,是全不對症的,隻有這鬼話的對頭的科學!——不是皮毛的真正科學!——這是什麼緣故呢?陳正敏《遯齋閑覽》有一段故事(未見原書,據《本草綱目》所引寫出,但這也全是道士所編造的謠言,並非事實,現在隻當他比喻用)說得好——
“楊勔中年得異疾;每發語,腹中有小聲應之,久漸聲大。有道士見之,曰:此應聲蟲也!但讀《本草》取不應者治之。讀至雷丸,不應,遂頓服數粒而愈。”
關於吞食病菌的事,我上文所說的大概也是錯的,但現在手頭無書可查。也許是Koch博士發見了虎列拉菌時,Pfeffer博士以為不是真病菌,當麵吞下去了,後來病得幾乎要死。總之,無論如何,這一案決不能作“精神能改造肉體”的例證。1925年9月24日補記。
解讀
本篇寫於1918年9月26日,最初發表於同年10月15日《新青年》第五卷第四號,後收入《熱風》。
本文批評當時社會上的各種反對科學,鼓噪迷信的現象。文章一開頭就說,一般好講鬼話的人,最恨科學,“因為科學能教明白道理,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許鬼混”。
文章舉了許多例子,揭露社會上的反科學的言論。魯迅認為,要救治這“幾至國亡種滅”的中國,隻有依靠真正的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