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夜色闌珊。
洋裝素裹的方子敬一直坐在陳家祠堂前冰涼的石台階上。
一天一夜,似乎他都這樣坐著——白禮服、洋圍脖、黑高帽,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上半身壓在肩膀上,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秋風掃落葉的石板地。
祠堂裏,推出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展示台,與腰平齊的台上靜止著一架留聲機。
一雙密集白色網格的手套將留聲機上的讀取針安置到了碟片上,清幽的夜裏流出一絲絲鋼琴慢板輕音樂。
穿著粉紅禮服的陳玉娘從留聲機旁走到台階上,坐下:“你送我留聲機的時候就說要教我跳舞,來吧!”
坐了一天一夜的方子敬扭過直僵僵的脖子,一陣劈裏啪啦的骨折聲,動脈中即將凝固的血液頓時暢通無阻:“現在不是時候吧?”
“咱們這村子小,很多街坊一輩子都沒出去過。”陳玉娘勸起方子敬來,“讓他們接受新鮮事物的確沒那麼容易!但是你可以先教我啊!待我學會了我教他們!”
“那得花多久時間啊?”方子敬直皺眉頭,“我跟道台大人拍胸脯,說十天內完事!你要我怎麼交代?”
“其實……”陳玉娘往方子敬身邊靠了靠,“如果我們成為一家人,鐵道要進陳家溝,也沒那麼困難嘛!”
“哼……”方子敬自嘲地苦笑,“說白了,我還是靠你才能搞定。”
然後方子敬雙眼盯著陳玉娘,目光逐漸從自諷轉為冷淒,雙手一撐冰涼的台階麵站了起來。
“我打小在村裏長大,”方子敬隨性而發地向婉轉中的留聲機移去,“就因為是表親,是外姓人,學不了拳,受盡了兄弟的欺負。”
“我原本以為學到現代專業可以得到大家的尊重!!”方子敬的語氣突然變得狂暴起來,麵色猙獰恐怖,“結果呢?”
他怒不可遏地搬起正播放著優美音樂的留聲機,狠狠往地下一砸:“結果還是一樣!!!!!”
充滿藝術氣息的留聲機撞上硬度極高的花崗岩,頓時裂成碎片,發出稀裏嘩啦的嘈雜聲,往四周散去。碎片邊緣,滿是仇恨與尖端的棱角。
陳玉娘不解地看方子敬,眼淚噴薄欲出。她想勸方子敬。
方子敬接而走下台階,站在陳玉娘的腳下說:“你是堂堂陳家拳傳人。我隻是個外人,我哪配得上你?”
方子敬甩著一枝紅杏出牆來的滿清馬尾辮,一雙“咯噔咯噔”的高皮鞋,踏出了村子的大門。
陳玉娘背對祠堂,默默地站著,緊貼著密集白網格手套的雙手緊握。身後的留聲機碎片還沒被摔得粉身碎骨,於是仍漠漠地播放著鋼琴輕音樂。
執行任務失敗的方子敬回到河南省會,道台府的兩旁立著威武的石獅子。
“道台大人,陳家溝民智未開。我溝通半月有餘,難以教化……”
“哎行啦行啦!!”正襟危坐的道台不耐煩地擺擺手,轉而低頭看向案板上的支出單,“拆理費,30兩;餐費,17兩;雜出,12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