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字堯夫,號康節,河南人,生於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公元一○一一年),卒於神宗熙寧十年(公元一○七七年),著有皇極經世、擊壤集,今傳本都出於道藏。邵雍的師承,據其子伯溫聞見前錄所記,有共城令李之才和汾陽講易的任某。李之才曾聞道於穆修,而張所撰邵雍行狀略說:“伯長(穆修)以上雖有其傳,未之詳也。”

(一)邵雍的象數學

邵雍的思想中雜有許多緯學的成分,這是北宋象數學共同的現象。在他的思想中又有老莊的影響,他曾讚老子為“知易之體者”,為“明物理”;讚莊子為“善通物”(皇極經世卷一二)。邵伯溫記邵雍“論文中子(王通)謂佛為西方之聖人,不認為過,於佛老之學口未嚐言,知之而不言也”(聞見前錄卷一九),可見他受佛教道教的影響。

邵雍和司馬光的關係很密切,他們又同操象數學,雖然二人學說的形式不同,但彼此之間可以說是互有影響的。兩宋之際,有些道學家認為司馬光模擬邵雍的先天學,但私淑邵雍的陳在答楊時遊酢的信件中說:“司馬文正公最與康節善,然未嚐及先天學,蓋其學同而不同。”(聞見後錄卷五)就學術上的形式而言,邵雍之學更多地出於緯學,特別是易緯。

邵雍的哲學思想概見於皇極經世。此書本分六十二卷,今道藏本合為十二卷,全書均以“觀物”名篇。所謂“觀物”是邵雍哲學中的一個重要術語,這裏應首先加以概括的解釋。在觀物外篇中,邵雍說:“以物觀物,性也;以我觀物,情也。性公而明,情偏而暗。”(皇極經世卷一二,按前一句出自佛學的止觀說,後一句是借用荀子“公生明,偏生暗”的成語。

物和我的關係即主觀意識與客觀存在的關係問題。據邵雍講來,“物自身”是不能由“我”(主觀)來認識(觀)的,因為據他說,“不我物則能物物”,這個“物物”才是“物自身”的把握。怎樣就能不以我觀物呢?他說必須“無我”。在這裏,我們一望而知他是竊取莊子的直觀主義,因此,邵雍對存在與思維的問題提出了無思無為的內心自省的頓悟方法,他說:“無思無為者,神妙致一之地也(所謂一以貫之)。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同上放棄對自然(物)的把握,一任神妙的無思無為來“洗心”,據邵雍解釋,叫做什麼“順理”,他說:“順理則無為,強則有為也。”(同上他又以儒家傳統的“誠”來稱道這種神秘主義,他說:

“為學養心,患在不由直道。去利欲,由直道,任至誠,則無所不通。天地之道直而已,當以直求之;若用智數由徑以求之,是屈天地而循人欲也,不亦難乎?”(同上這裏暫不問他說的天地之道是否為抽象的一個“直”字,我們僅須指出,他說的以直求直的“順理”,就是禪觀式的直觀主義;反之,如果依靠實踐來認識自然,那就不合於他說的“以物觀物”,而是有為的“強”求客觀規律了。“觀物”的大體意義便是這樣。

要深入了解“觀物”說的實質,還需要對他所謂“理”作進一步的分析。

北宋較早的思想家都論及理、性、命的關係問題。關於這一問題,邵雍說:

“天使我有是之謂命,命之在我之謂性,性之在物之謂理。”

從“天”到“命”,從“命”到“性”,又從“性”到“理”,在邵雍看來,不但是從不同角度稱舉的同義語,而且其中次序是一種上帝一我性一物理的顛倒關係。因此,“順理”就等於說順天命,能順天命則無所不通,其中神妙的性使一切“造化在我”。邵雍在詩文中常自詡他能通天地造化之機,正由於他自命能順理,即他用的另一個術語“觀物”。

邵雍的哲學並不到此為止,他還用了一套狡猾的說“理”過程,而最後又回到神學。因此,我們不能隻簡單地指斥他的理論是一種胡說,而應從認識論對之進行分析批判。

邵雍繞的圈子很遠,幾乎在表麵上看來好象他是個二元論者,好象他講的一套“理”又是在“以我觀物”了。他認為事無巨細,都具有“理”,而這“理”是由他編造為象數的形式。倒過來說,由象數就可以逆推和順觀出一切的理。他說:

“推類者必本乎生,觀體者必由乎象。生則未來而逆推,象則既成而順觀。推此以往,物奚逃哉?”(同上首先看他怎樣從象定萬物之體,如四象定天地之體,八卦定日月之體,重卦定萬物之體。所謂天地、日月、萬物的背後都有一個什麼“體”,這“體”也可以用現代唯心主義“新理學”者說的“無字天書”

來表述。於是象數學家就運用了簡單的等比級數的抽象概念來對物理作出比附的遊戲。象數學家不但要從“象”來“順觀”,而且更從“數”來“逆推”。因此,象數的順逆兩麵的推衍就代表了宇宙的生成和萬物的變化,例如邵雍曾說:

“太極既分,兩儀立矣。陽下交於陰,陰上交於陽,四象生矣。陽交於陰,陰交於陽,而生天之四象;剛交於柔,柔交於剛,而生夭地之四象,於是八卦成矣。八卦相錯,然後萬物生。是故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八分為十六,十六分為三十二,三十二分為六十四,故曰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易六位而成章也。十分為百,百分為千,千分為萬,猶根之有幹,幹之有枝,枝之有葉,愈大則愈小,愈細則愈繁,合之斯為一,衍之斯為萬。”(同上此處太極兩儀四象八卦是象,一至六十四或一至萬是數。

我們必須指出,象數學的一切象數,並不含有物質範疇以及任何客觀規律的意義。邵雍和其他的象數學者,都企圖把他們所離開物質而擬定的體性或所安排的象數係統講成絕對真理,例如邵雍就說過,他的先天圖是一種“無字天書”:“圖雖無文,而吾終日言而未嚐離於是,蓋天地萬物之理盡在中矣。”這就可以看出,所有象數都不過是一種主觀的安排,它並不是從客觀事物中抽象出來的,因而也絲毫不能反映客觀事物的變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