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之能求而得富貴者求其可得者也。非其可得者非所以能求之也。昧者不知求而得之。則謂其已之能得也。故矜之。求而不得則謂其人之不與也。故怨之。如知其己之所以能得。人之所以能與。則天下安有不知量之人邪。天下至富也。天子至貴也。豈可妄意求而得之也。雖然。天命亦未始不由積功累行。聖君艱難以成之。庸君暴虐以壞之。是天歟。是人歟。是知人作之咎固難逃已。天降之災禳之奚益。積功累行。君子常分。非有求而然也。有求而然則所以謂利乎仁者也。君子安有餘事於其間哉。然而有幸與不幸者始可以語命也已。夏禹以功有天下。夏桀以虐失天下。殷湯以功有天下。殷紂以虐失下天。周武以功有天下。周幽以虐失天下。三者雖時不同。其成敗之形一也。平王東遷。無功以複王業。赧王西走。無虐以喪王室。威令不逮一小國。諸侯仰存於五伯而已。此又奚足道哉。但時無真王者出焉。雖有虛名。與杞宋其誰曰少異。
是時也。春秋之作不亦宜乎。
仲尼修經周平王之時。書終於晉文侯。詩列為王國風。春秋始於魯隱公。易盡於未濟卦。予非知仲尼者。學為仲尼者也。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而出自諸侯。天子之重去矣。宗周之功德自文武出。而出自厲幽。文武之基息矣。由是犬戎得以侮中國。周之諸侯非一。獨晉能攘去戎狄。徙王東都洛邑。用存王國。為天下伯者之唱。秬凶圭瓚之所錫。其能免乎。傳稱子貢欲去魯告朔之餼羊。孔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是知名存實亡者猶愈於名實俱亡者矣。禮雖廢而羊存。則後世安知無不複行禮者矣。晉文公尊王。雖用虛名猶能力使天下諸侯知有周天子而不敢以兵加之也。及晉之衰也。秦由是敢滅周。斯愛禮之言信不誣矣。
齊景公嚐一日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
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是時也。諸侯僭天子。陪臣執國命。祿去公室。政出私門。景公自不能上奉周天子。欲其臣下奉已。不亦難乎。厥後齊祚卒為田氏所移。夫齊之有田氏者亦猶晉之有三家也。晉之有三家者亦猶周之有五伯也。韓趙魏之於晉也。既立其功。又分其地。既卑其主。又奪其國。田氏之於齊也。既得其祿。又專其政。既弑其君。又移其祚。其如天下之事豈無漸乎。
履霜之戒寧不思乎。傳稱王者往也。能往天下者可以王矣。周之衰也。諸侯不朝天子久矣。及楚預中國會盟。仲尼始晉爵為之子。其於僭王也。不亦陋乎。
夫以力勝人者人亦以力勝之。吳嚐破越而有輕楚之心。及其破楚又有驕齊之誌。貪婪攻取,不顧德義。侵侮齊晉。專以夷狄為事。遂複為越所滅。越又不監之。其後複為楚所滅。楚又不監之。其後複為秦所滅。秦又不監之。其後複為漢所伐。恃強淩弱。與豺虎何以異乎。非所以謂之中國義理之師也。宋之為國也。爵高而力卑者乎。
盟不度德。會不量力。區區與諸侯並驅中原。恥居其後。
其於伯也。不亦難乎。
周之同姓諸侯而克求世者獨有燕在焉。燕處北陸之地。去中原特遠。苟不隨韓趙魏齊楚較利刃。爭虛名。則足以養德待時。觀諸侯之變。秦雖虎狼亦未易加害。延十五六年後。天下事未可知也。
中原之地方九千裏。古不加多而今不加少。然而有祚長祚短地大地小者。攻守異故也。自三代以降。漢唐為盛。秦界於周漢之間矣。秦始盛於穆公,中於孝公。終於始皇。起於西夷。遷於岐山。徙於鹹陽。兵瀆宇內。血流天下。並吞四海。庚革今古。雖不能比德三代。非晉隋可同年而語也。其祚之不求得非用法太酷。殺人之多乎。所以仲尼序書終於秦誓一事。其旨不亦遠乎。
夫好生者生之徒也。好殺者死之徒也。周之好生也以義。漢之好生也亦以義。秦之好殺也以利。楚之好殺也亦以利。周之好生也以義。而漢且不及。秦之好殺也以利。
而楚又過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擇於周秦漢楚哉。擇乎善惡而已。是知善也者無敵於天下而天下共善之。惡也者亦無敵於天下而天下亦共惡之。天之道。人之情。又奚擇於周秦漢楚哉。擇乎善惡而已。
觀物內篇下
第七篇
昔者孔子語堯舜則曰垂衣裳而天下治。語湯武則曰順乎天而應乎人。斯言可以該古今帝王受命之理也。堯禪舜以德。舜禪禹以功。以德帝也。以功亦帝也。然而德下一等則入於功矣。湯伐桀以放。武伐紂以殺。以放王也。以殺亦王也。然而放下一等則入於殺矣。是知時有消長。事有因革。前聖後聖非出於一途哉。
天與人相為表裏。天有陰陽。人有邪正。邪正之由。
係乎上之所好也。上好德則民用正。上好佞則民用邪。邪正之由有自來矣。雖聖君在上。不能無小人。是難其為小人。雖庸君在上不能無君子。是難其為君子。自古聖君之盛未有如唐堯之世。君子何其多耶。時非無小人也。是難其為小人。故君子多也。所以雖有四凶不能肆其惡。自古庸君之盛未有如商紂之世。小人何其多耶。時非無君子也。是難其為君子。故小人多也。所以雖有三仁不能遂其善。是知君擇臣臣擇君者是係乎人也。君得臣臣得君者是非係乎人也。係乎天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