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寧藩在這兒等著呢。
“街麵上臣已著人去查了,有嫌疑的,妄議的,統統抓捕……”張會硬著頭皮道,“那邊的人錦衣衛已去追捕……”
自從寧藩小公子進京後,張會就一直派錦衣衛盯著呢,尤其是蔣昇的密報上來後,更是盯得嚴密。
結果等到要抓人的時候,竟發現連帶“病入膏肓”的小公子在內,寧藩在京的人不知什麼時候跑得個無影無蹤。
張會簡直要氣炸了肺,將下頭的幾個檔頭一頓臭罵。
那幾人也覺得冤枉,真是不錯眼的盯著,愣是不知道人什麼時候跑的。進去宅子裏也搜了,沒發現暗道,也沒發現可疑車輛,竟是找都不知道往哪兒找去。
張會壓力山大,硬著頭皮來稟報。
壽哥隻冷哼一聲,又問詢沈瑞。
沈瑞這次領的依舊是抄家的劇本,“沈抄家”這匪號怕是一輩子摘不掉了。
上次抄的劉瑾,這不到一年,又來抄錢寧,都是鼎鼎有名的人物,都是巨額財富,沈瑞都忍不住自我打趣是不是要他集齊正德奸臣貪官錄了。
此外還有如臧賢一般有確鑿證據的被寧藩收買的外官內官也在抄家之列。
“臣粗略審過了,這些人隻是收錢為逆藩發聲,不是心腹,並不知道那邊的計劃。”沈瑞回稟道。這些人若是知道,早就跑了,哪會等著被抓。
“但臣也找到了一絲線索,正打算……”沈瑞是從一些內官中想到了一個人。
曆史上,正德前期太監有“八虎”,後期則有“三張”。
這三張裏並不包括張永,乃是司禮監張雄、東廠張銳和禦馬監張忠。
曆史上的張忠也是收了寧王厚禮為其說話的,而在寧王造反後,張忠又攛掇武宗親征,後又為爭功與王守仁為難——那個讓放了寧王由武宗再抓的餿主意就是這位出的。
而今,這張忠尚未在明麵上顯出與寧藩關係來,不過沈瑞也始終密切關注著。
沈瑞關注他還真不是因為寧藩,而是他在老家直隸文安有個拜把子兄弟——張茂。
後人所書明史中言,張忠曾將江洋大盜張茂引入過豹房,同武宗皇帝踢了場蹴鞠。
其實這位江洋大盜在曆史上出名的並不是這場蹴鞠,而是他的手下:
劉六、劉七、楊虎。
沒錯,就是曆史上正德年間赫赫有名、席卷數省的那場大起義中的劉六、劉七和楊虎。
如今的正德六年並沒有這場民變,這幾位也還在文安做著豪強。沈瑞為了不打草驚蛇,也並沒去剿滅他們。
以目前狀況來看,有能力將寧藩小公子等一應人偷偷弄出京城,並千裏護送返回江西的,這些人嫌疑最大。
這邊正說話間,那邊劉忠悄然進來附耳向小皇帝稟報了些什麼。
壽哥臉明顯陰沉了下來,冷冷道:“朕又沒招他們進宮,誰招他們的,他們找誰去,挑這個時候在朕這裏跪著,跪給誰看呢?”
他視線掃過諸位重臣,毫不避諱道,“壽寧侯建昌侯特特挑你們都在的時候跪到了殿外。”
諸位閣老彼此對視,目光交流一番,不少人臉上都顯出厭惡之色。
也不怪大家反感,這一家子就沒做過幾件好事。
而在場的,還有與之有嫌隙的。
李閣老當年是有意將孫女嫁給沈瑾的,種種原因沒成吧,但被張家弄去當女婿了,也讓李閣老頗為膈應;
楊閣老的親閨女當年被張家女推河裏,險些丟了命;這閨女如今是沈瑞的妻子了,而沈家,是實打實和張家有一條人命的仇。
然而裏頭的人不搭理,外頭的人卻是不消停。
隻聽得張鶴齡略顯蒼老哀戚的聲音一聲聲傳進殿內:“皇上,都是臣兄弟一時豬油蒙了心,被逆賊蒙騙……
“原是一心為皇上著想的,卻把事兒辦擰了,臣認罪,但這些與太後無關……”
“太後是皇上的親生母親,皇上不要為著外人傷了母子情分啊皇上……”
他這樣的身份,別說小內侍們,就是劉忠也不好過去攔著不讓他喊話的。
殿內,壽哥冷笑連連,向劉忠道:“去問問他,收養宗室子,怎麼就為朕著想了?他是認定朕不會有親骨肉嗎?他做了什麼才如此篤定?”
這話卻是誅心了。
劉忠當時便跪下了,額頭緊貼地麵,哪裏敢傳這話。
便是內閣諸臣也都忍不住道:“皇上言重了。”
還是首輔李東陽站了出來,“皇上,壽寧侯或有大錯,但有一句話是說對了,現下,不能傷了太後與皇上的母子情分!”
寧王正在那邊吵吵皇上是抱養來的孩子,這邊皇上立刻就朝太後、國舅動手,那不是正給人家佐證呢麼!
現下,就是裝也要裝出個母慈子孝來!
李東陽回過頭來,卻忽然問沈瑞道:“沈侍郎以為可對?”
天家母子的事,河南巡撫說不上話,但禮部侍郎可以。
李東陽點到沈瑞,當然不止因著他這職務,也是因著沈家與張家的仇。
李東陽也不是不厭惡張家,但在他看來,非但張家現下不能倒,即使寧藩平了,也不當立刻清算張家,以免再冒出哪個藩王有樣學樣,拿這件事說嘴。
當等上三五年,國泰民安,四海升平,這“抱養”的謠言徹底被人忘了,再慢慢料理不遲。
因此他這話就是想要提醒沈瑞,為了大明天下太平,先把仇怨放一邊兒,莫要落井下石。
這話點得沈瑞相當不爽。自家大度不願複仇,和被人道德綁架逼著先別複仇,完全是兩回事。
就算沈家將那仇怨翻篇兒了,也不會這會兒說出來給你義正辭嚴的李閣老抬轎子。
因此他隻冷淡道:“下官不敢妄議。孟子雲,位卑而言高,罪也。”
王華則立時護住徒孫,攬過話來,道:“老臣管著禮部,這話首輔當問老臣,或問禮部尚書蔣冕。”
沈瑞心下一哂,麵上還得繃著,隻向師公投去感激的目光,王華麵上柔和了些,略一頷首示意有他在莫怕。
李東陽似乎絲毫未覺得受了冒犯,順勢就問王華:“王閣老以為可對?”
王華他兒子正在南邊兒準備迎戰寧王呢,自也不希望此時節外生枝。
他當下向壽哥行禮道:“天家之事臣下原不當置喙,但老臣仗著年紀多說兩句,盼皇上三思,先以國事為重。”
壽哥冷眼看著他們來回打機鋒,聞言譏諷一笑,卻問李東陽,“老先生有何加深母子情份的妙計可以教朕?”
李東陽深吸了口氣,道:“張鏊從逆,如今在逃,與建昌侯府的婚事必然作罷,臣請太後與陛下為建昌侯府另擇佳婿賜婚。”
收了寧藩賄賂這樁事好說,寧藩進京也沒少向宗室勳戚送禮,身為國舅收點兒禮物是人之常情。
隻要為寧藩說話這件事堅決否認,再把那些收的銀錢捐出來,作為討伐寧藩的軍餉,這事兒也就能粉飾過去了。
但有一樁,建昌侯府大姑娘與張鏊訂婚人盡皆知,寧藩造反的消息傳來後,張鏊與寧藩的人一道消失了。
隨後,當初是張鏊盜印冒沈理之名上書請寧藩小公子太廟司香這事兒也被揭了出來。
那張鏊這就是逆賊一黨,證據確鑿。
建昌侯府當初可是大張旗鼓訂的親,好顯示自家能耐,有探花郎作女婿,這會兒也就很難徹底洗脫這通逆藩的罪名了。
但若皇上和太後為建昌侯府賜婚,就表示建昌侯府當初是受人蒙騙,皇家並沒有因此責怪,也就不是什麼通逆藩了。
而皇上和太後一起為太後娘家侄女賜婚,也表示天家母子感情甚篤,力破謠言。
沈瑞忍不住嘲諷一笑,主意是好主意,隻是誰家要是攤上這樁婚事,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還是禦賜的婚事,不能抗旨不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