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免想起沈瑾這個倒黴蛋兒來,那也是太後賜婚呐。
想起張家對沈家的算計,忍不住心下怒氣上湧,幾乎想譏諷李東陽一句,真是刀沒紮你身上你不知道疼啊?!出這種餿主意害人!
不想,李東陽道:“老臣想替孔家外孫求娶建昌侯府幺女。”
在場眾人皆是一驚。
李東陽的外孫?孔家?那是……衍聖公府啊!!
外人看了真得說,這要不是親甥舅,皇上也不會拿首輔、拿衍聖公這兩尊大佛為張家作保,這還有誰會動張家!
沈瑞先是暗道慚愧,幸而方才沒真的譏諷出聲。
但隨後就想起,李東陽那個嫁給現任衍聖公孔聞韶的女兒已經歿了,未有子嗣,哪兒來的外孫啊?!
彼時沈瑞還在山東參政任上,因著是衍聖公府的白事情,沒的又是閣老千金,地方上官員都給麵子去吊唁了。
沈瑞也是親至祭奠,記得聽人說了一句,因這對夫婦並無後嗣,連庶子庶女也無,又涉及到衍聖公爵位傳承,因此靈前孝子的位置是寧可空著……
這事兒在場幾位也不是沒人知道,想來當初都是有禮尚往來的。
還是費宏問了一句,“不知是閣老的哪位外孫?”他曾是禮部尚書,因衍聖公府地位不同,李氏的白事禮部也派人去了。
李東陽麵不改色,淡然道:“孔家續弦所出,亦是老臣外孫,故此想為他做主定下建昌侯府幺女。”
論理,李東陽在這種時候肯犧牲自家名聲為建昌侯府作保,以穩定輿論、保證皇上龍椅穩固,可以說是難得一心為公、顧全大局的忠臣了。
隻是,因著到底不是嫡親的骨肉,且,孔聞韶還沒續弦呢,這外孫更無從談起,而張家幺女說得也是含混,幺女幺女,隻要建昌侯還能生,這“幺女”就指不定是哪個。
所以,這婚約就是一句空話,更像是政客手段,騙騙看客罷了。
這一刻,沈瑞隻覺得膩煩極了。
見眾人各自思量盤算,壽哥則滿臉嘲諷看戲一般,沈瑞略清了清嗓子,向前行禮道:“臣職位低微,不當聽此議。先前臣在審人犯時得一線索,現請皇上許臣彙同錦衣衛出城追捕逆賊餘黨。”
壽哥立時收了那表情,沉吟片刻,正色問沈瑞道:“你叔父現下做些什麼呢?他原是南京國子監祭酒,如今翰林院這邊也少一個經筵日講官……”
日講官是所有翰林夢寐以求的差事,多少人打破腦袋來搶,哪裏會“少一個”。
而且,壽哥……可有年頭沒開過經筵了。
沈瑞心知壽哥這是來安撫自己,不由一歎,當下鄭重行禮後,肅然道:“蒙皇上厚愛,然,臣叔父未能培養長兄成為進士,深以為憾,故此立誌教書育人。”
“他言,想為大明培養更多可用之人,或是進士、舉人,可牧守一方,或是巧手匠人、妙手醫者,可造福一地百姓。”
“叔父教誨臣言,沈家隻作忠君之臣,隻作造福大明、造福百姓之事。還請皇上成全叔父之誌。”
此言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壽哥麵上徹底柔和下來,歎了口氣,認真點頭道:“沈家滿門忠良,朕,盡知。”
他頓了頓,忽抬高了些聲音道:“沈瑞,準你彙同錦衣衛出城追捕逆賊。此外,遣你與趙弘澤,領府軍前衛,為前哨,趨南京。張永、左都督朱暉領兵趨江西,搗逆藩巢穴。餘者按諸卿先前所議。”
他昂首而立,朗聲宣布道:“朕親統六師,奉天征討!”
“皇上!”壽哥這話音剛落,幾位閣老又齊齊勸阻。
這才打消去親征北虜的念頭,怎麼又想起來親征逆藩了?!
壽哥登時沉了臉,“怎的,去邊關諸卿說是凶險,不讓朕去,如今往南邊兒去,總不凶險了吧!”
李東陽勸道:“雖已安排重兵,然寧藩探子極多,路上若有凶徒暴起傷人……”
壽哥直接道:“有張會呢。”
張會也隻得道:“錦衣衛萬死也要護陛下周全……”
管著戶部的王華又勸道:“千裏親征耗費多少國帑,地方上迎駕,不免勞民傷財……”
壽哥嗤笑一聲,點手叫劉忠:“去,你去問問外頭跪著那倆朕的親舅舅,就說他們親外甥要禦駕親征,尚缺些軍餉,問他們可願貼補一二?”
說罷掉轉過頭,衝眾人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中卻閃著精光,近乎一字一頓道:“朕,要禦駕親征。”
*
有了銀子好辦事。
在抄了一應通藩附逆的人家,又端了一個為禍地方多年巨盜的老巢後,國庫內庫都再次豐盈起來。
而外戚張家又財大氣粗的表示支持親外甥的討逆,禦駕親征的一應開銷壽寧侯府、建昌侯府包了。
——這也從另一個方向上證明抱養一說純屬胡說八道,張家也從未曾同逆藩勾結。
因此這出征的糧草、軍械及一應軍需都置辦得極快。
壽哥卻是極不耐煩,這也等不得,也不管禮部那邊翻著舊曆操持天子親征一應繁瑣禮節,便直接下旨,讓“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後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朱壽”——也就是他自己,統領各軍,進剿逆藩。
七月初六,發兵南下。
而此時,作為前哨先鋒官的沈瑞一行已然進入山東地界了。
在霸州文安縣剿滅張茂一夥時,沈瑞發現他們確實是寧藩埋下的一步暗棋。
那主持寧藩在京城事務的小李先生原是打算著等寧王揮軍北上時,這夥匪盜直接攻打京師造成混亂響應寧王,不想寧王身邊謀士出招讓寧王先就近去南京登基。
北邊這些人包括那位傳說中最得寧王喜愛的小公子就統統成了棄子。
小李先生哪會坐以待斃,因此啟用了這響馬。
響馬們以夾層送菜送米車輛將他們偷偷帶出,準備護送去南京彙合寧王。
因著張忠沒有被捕暴露,因此張茂有恃無恐,以為根本查不到自己,隻讓手下劉六劉七等帶護送人走了,自家並沒跟去,這才落在沈瑞手裏。
劉六劉七卻是跑了許久了,隻怕已出北直隸地界。
沈瑞一麵往京中報信,讓劉忠那邊趕緊抓捕張忠一黨,因其掌著禦馬監,莫要再出更大亂子。
一麵發急信給萬東江和田順,讓他們發動一切黑白兩道人脈關係,細查山東河南各處,務必要將這夥人逮住。
因著大軍乘船走運河,並不過濟南府,盡管臨清距濟南府距離不遠,盡管沈瑞已有近一年未見妻子,更是都不曾見過兒子,可有軍令在身,也隻好過家門而不入了。
他已寫信給楊恬,讓她暫時不用進京去忙福姐兒的親事。
因有禦駕親征事,遊駙馬、遊鉉要隨扈,這場婚事也隻能再次推遲了。
沈瑞同時告訴了楊恬沈洲對小楠哥的安排,讓她轉告何氏母子,等南邊戰事一平,他就會派人去接她們,一起回鬆江府,為孩子上族譜。
楊恬回信說,何氏原隻道沈洲不會過繼小楠哥,眼見小楠哥一天天大了,距離童子試越來越近,何氏也不免心急。
隻是這話也不好同楊恬提,暗暗又覺得以徐氏楊恬婆媳待她的情義,必不會讓她作難,總歸能給個沈氏旁支的名分,不至於讓孩子下不了場。
沒想到沈洲會有這樣的安排。
何氏驚喜交加,哭成個淚人一般,直帶著小楠哥衝京城方向連連磕頭。
沈瑞看了信也是唏噓不已。
一路無話,很快就進了兗州府。
知府丁煥誌這門人當得極是合格,早早備好了勞軍的物資在渡口等著沈瑞了。
然沈瑞沒等聽丁煥誌彙報南邊兒軍情、本地民生呢,先接著了順風標行遞來的急信。
鬆江府沈氏族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