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星河明淡 五 新(3 / 3)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確實,剛才聽說是個錦衣衛千戶,都沒人注意那人名字,京中蔭封的千戶百戶不要太多。

更沒人往劉瑾身上想去宮中八虎的兄弟親人多有蔭封,但是於他們這些小文官來說,八竿子打不著,誰會去記那些人名。

李經一臉皮笑肉不笑,看著默不作聲的眾人,腆著臉道:“怎樣,那是劉大人嫡親的侄女兒,被劉大人視若親女。難得劉大人也看中你,正是你要飛黃騰達了,今後,可不要忘了兄弟們……”

劉仁眼睛一闔,心裏已在飛快盤算著怎樣和父親說才好,這事兒辦砸了自然要全推到該死的李經身上,但他們父子也難保不吃掛落,心下不免一萬個後悔。

確實是那位談家姑娘在新科進士跨馬遊街時一眼相中了探花郎,劉瑾打探了一番戴大賓家世,也認可了。先是尋了王鏊這座師做媒,卻被王鏊婉拒。

王鏊,其實也算不得徹底站在劉瑾、焦芳一黨。

當初在吏部時,因與張元禎不和,王鏊自然隻能與焦芳站在同一戰線,而後入閣也有焦芳、劉瑾使力,形勢所迫,他隻能站在焦芳身側。

但他的政治主張也有與焦芳相左時,更是並不很聽從劉瑾指派,反在許多事上勸阻劉瑾。

劉瑾對於王鏊雖有不滿,但到底算內閣中的“自己人”,且他夾袋中其他聽話的人暫時都沒這聲望能入閣,便隻好捏著鼻子認了。

王鏊這座師不肯做媒,焦芳又因兒子沒能入三鼎甲,看此三人都不順眼,也不能指望他和顏悅色去給探花郎做媒。劉瑾翻了翻口袋,就找了兵部尚書劉宇。

劉宇先要燒高香慶幸他倆兒子都成親了,慶幸談姑娘沒有相中他兒子,然後……給人家訂了親的探花郎做媒麼,不免讓人想起上屆狀元公那檔子親事。

有張元禎因保媒而倒黴的例子在前,劉宇也不太敢沾手了。

但劉公公吩咐了,他又沒王鏊那膽量說不,便就想了個迂回的法子,同劉瑾表示年輕人麵嫩,不如讓劉仁以同年身份去探探那戴大賓口風。

聽聞戴大賓是有婚約的,不過想那鄉下地方,能是什麼樣的女家,退婚也沒什麼。先狀元公不也是見能巴結上李閣老,那和鹽商巨賈家的婚約說退就退了麼。

劉瑾認為可行,年輕人之間也容易把話說開,剖析利弊什麼的。

他又劃拉劃拉手裏的年輕人,就把新投過來、口舌伶俐的同進士李經分配給了劉仁,讓倆人一道去。

劉仁暗地裏認為李經是劉瑾派來監視他的,因此當李經提議他們可以在戴大賓暖宅宴上與其套套近乎時,劉仁也沒到更好的與戴大賓自然接觸的機會,便就應了。

誰知道,李經根本不是來監視他的,分明就是來坑他的。

這會兒腸子悔青了又有什麼用。

那邊戴大賓已經是厲聲打斷了李經的話,“李公子喝醉了!”他轉向劉仁道:“劉公子可否送他歸家?”

劉仁抽了抽嘴角,卻連笑容也擠不出來,忙應了幾聲告辭,就想拖著李經出去。

李經卻起身逼近戴大賓道:“怎的,你小子眼界高,還看不上劉大人不成?!”說著竟指向龐天青道:“難不成你也想學龐天青,尋個駙馬府?我與你說,劉大人能與你的,駙馬府可未必,你別不識抬舉。”

龐天青已拍了桌子,冷冷道:“想必李公子是羨慕得緊,自己沒本事、求而不得,這才跑來尋釁吧?”

戴大賓則怒道:“我已有婚約在身,休要再說那些!李公子醉得不輕,還請快快離去吧!”

更有原就在罵劉瑾的人,此時已是破口大罵:“吾等堂堂天子門生,豈能與閹奴為婿!”

沈瑞一聽,心道不好。

初時隻當李經是劉仁的豬隊友,現在看來,這李經哪裏是豬隊友,分明是一頭噬人的惡狼。

聽得李經正高聲道:“好啊,你等敢辱罵朝廷重臣……”

沈瑞忽厲聲喝道:“大膽李經!”

李經一呆,下意識瞧向沈瑞,這一瞬間哪裏有什麼酒醉狂態,沈瑞心下更是清明,當下繼續喝罵道:“劉瑾劉公公如今查了九邊及天下各地官倉草場,罰盡天下貪官汙吏,還我大明一個朗朗乾坤,百姓無不拍手稱快,稱頌劉公公英明神武,你李經今日卻竟敢在這裏汙劉公公清名!我等明日必要聯名上本彈劾與你。”

李經聽得瞠目結舌,忽然暴怒道:“沈瑞,你休要含血噴人,我幾時敢汙劉公公清名!分明是你們這些人不將劉公公放在眼裏,還口出惡言,如今要反咬一口嗎?”

那先前罵了劉瑾的人正是頭腦發熱,見沈瑞誇劉瑾,恨得牙癢癢,剛要將沈瑞連帶李經一並罵進去,卻是龐天青眼疾手快,一把堵了人的嘴,在人耳邊低聲喝道:“稍安勿躁。莫上了那廝惡當。”

沈瑞那邊廂已兩手抱懷,擺出傲慢姿態,冷笑道:“賓仲早有婚約在身,且也不是一次兩次在公開場合說過。若是真有意與賓仲,必然要打聽一番,劉公公何等光明磊落之人,聽得賓仲有婚約,又如何會作那強人所難之事?劉公公忠心聖上,最是講究忠義二字,又豈會讓賓仲背信棄義。”

李經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怎麼反駁?反駁了就是他罵劉瑾了!

沈瑞哪裏容他思量,立時連珠炮罵道:“你居心叵測,跑來這裏大放厥詞,想在仕林中抹黑劉公公名聲,用心何等歹毒!諸位仁兄,這樣的人,我們豈能容他!先打一頓,再送到劉公公府上,請劉公公處置他!”

說著一縱身就躍過去,抬手就是一拳直擊李經麵門。

李經大驚,慌忙閃避,卻哪裏能避得開練過武的沈瑞的快拳,正正一拳印在眼眶上,登時便眼前發黑,身子打晃,站立不穩。

旁人原就恨李經多時,見沈瑞說著說著就忽然動手,一呆之下,都哄然叫好,立時跟上,衝著李經便是一頓拳打腳踢。

劉仁心裏暗恨李經害他,又生怕連累了自己也挨打,第一反應不是過去幫忙,而是急急躲出戰圈。

沈瑞專門給李經臉上留了青紫記號,便退出圈子讓一群書生泄憤,見劉仁緊貼著牆根站著,臉色已是青白,便走過去拍了拍他肩膀。

劉仁嚇得一哆嗦,見沈瑞沒有打他的意思,方道:“沈……沈二弟,你我也算同門。今日,今日我是真心來賀賓仲喬遷之喜的,都是李經這個混蛋……我,我真沒想到……”

他也曾就讀春山書院,隻不過一直未與沈瑞同班過。還是在一同去拜座師時,在王鏊那邊談起時,才知道曾為同窗。

沈瑞又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他受不得勁兒,身子又縮了一截。

“我知道,劉大哥也是受了李經這廝連累。”沈瑞慢條斯理道。

劉仁就差沒哭喊一聲“知我者沈二弟也”了,忙不迭連連點頭。

沈瑞又慢悠悠道:“但今日李經這番話砸在這裏,劉大哥也是脫不了幹係了。”見劉仁臉色又變得灰敗,他方道:“一會兒劉大哥與我一起將這廝捆了,送到劉公公府上。自有劉公公處置這造謠生事、挑撥離間之人。”

劉仁見鬼似的看著沈瑞,一時臉色變換。

沈瑞也不多說,幹脆也不瞅他,隻盯著那邊人群中早已被人踹到在地、拳腳相加的李經他得看著點兒,別讓李經被打死了。

劉仁已是騎虎難下,就算不跟著去,沈瑞鐵了心,便一個人去這結果也沒差,他反而會兩頭不落好。他最終咬了咬牙,道:“都是這小人生事,愚兄與賢弟同去。”

沈瑞意味深長的瞧了他一眼,這才一個箭步衝到那邊,幾招化解眾人拳腳,口中道:“留他一口氣!”

眾人打了人出了氣,誰也不想死人了攤上官司,便都撤了手。

再是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都是二十好幾的大小夥子,這頓拳打腳踢也夠李經受的了。

他也是個聰明的,後來就幹脆抱著頭蜷成一團,倒是護住了要害。

沈瑞蹲下身簡單檢查了一下,知他多是皮外傷,沒有骨折,不會造成肋骨穿破內髒之類,便吩咐戴大賓的長隨過來架起他來,道:“今日本是賓仲喬遷的喜日,不想被這麼個東西攪合了。我與劉公子押了他交與劉公公處置。”

戴大賓忙道:“如何勞煩沈二哥,還是我自己去!”

沈瑞想了想道:“也好,我們同去。”

當下還更多人開口表示:“咱們同去。”

當然,也有人不願與宦官扯上關係,並不作聲。

那邊龐天青道:“也不用我們興師動眾的全都去,我與用修兄、恒雲隨賓仲去做個見證也就是了。”

楊慎也點頭稱是。

戴大賓四向作揖道:“今日是賓的不是,擾了各位兄長興致,還請見諒。他日再設宴相請。”

眾人見也就他們幾個身世不凡,想來不會吃虧,便也紛紛表示如有需要,隻要招呼一聲,他們必來聲援,這才告辭離去。

戴家馬車也不曾備下,好在現在京中遍地是車馬行,幾人便雇了車,把李經塞了進去,便在劉仁帶領下趕往劉瑾在宮外的私宅。

白天劉瑾自然是在宮裏,沈瑞也深知這點才過來的,這會兒正麵對上劉瑾會是怎樣情形,他也預測不到,但把人交給劉府的管事卻是簡單得多。

眾人將李經丟過去,又“義憤填膺”陳述了其“罪狀”。那管事聽得嘴角直抽抽,一個勁兒的去瞅劉仁。

聽得沈瑞似是憤慨道:“此人不過新科進士,還未真正綬官,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汙蔑朝廷重臣。”

那管事眼皮一跳,目光閃爍起來。

劉仁也適時露出個又憤怒又無奈的眼神,微微衝管事點了點頭,算是把這鍋甩出去了。

眾人說罷便即告辭,隻劉仁留了下來。

待拐出街口,見戴大賓臉上怒氣未散,沈瑞深吸了口氣,低聲道:“雖我們用什麼忠義鬼話將那人架了起來,但那人卻不是什麼愛惜名聲之輩,明麵上或許不會怎樣,暗地裏卻很不好說。而那李經,害你意圖如此明顯,不知道是他自己發瘋,還是作了他人手中刀。咱們這邊也要有個應對。”

戴大賓臉色漸漸凝重起來:“我初來京城,並無根基,京中閩人又無高官,不成鄉黨,他們對付我能有什麼好處?”

龐天青在一旁涼涼道:“隻怕有人也把你當刀了。”

沈瑞歎了口氣:“賓仲,你回去盡快整理一下詩稿文章,我這邊催一催青篆書坊那邊,盡早把你的文集刊出來。你若詩才聞名天下,那想動你的也總要思量思量。”

戴大賓苦笑道:“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沈瑞拍了拍他肩膀,“這世上哪有好走的路,還不都是披荊斬棘過來的。多想無益,先把自己變強,變得紮手,也就沒人敢握著你這把刀了。”

送了戴大賓和林福餘回家後,龐天青也拱手告辭了,想來,他也是要去嶽家商量商量的。

今日這事兒,李經偏偏要在那席上說出,算計的是戴大賓一人,還是將楊慎、沈瑞、龐天青幾個都算計進去了,尚不好說。

楊慎看著沈瑞,問他是否跟自己回家等楊閣老下朝。

沈瑞搖了搖頭,道:“今日的事兒,還請大兄先與嶽父說上一聲。我想去張永張公公那邊。”

楊慎一愣,沈瑞隻低聲道:“李之事,或可拿來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