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半仙墨鏡後的目光朝地上一晃,迅速撿起山雞,女英雄謝過了,據說現在隻有銅鑼寨還漫山跑山雞。香菇燉山雞,一大鮮啊!海半仙一手舉著摸骨論相的布幡,一手拎著山雞搖著銅鈴,慢悠悠地走出天星廟,身後灑下零零星星的雞血。海半仙的聲音從遠處飄過來,日月不現,泉井枯幹,暴風卒起,吹砂走石。
田明媚在街上走,忽然街上的攤販忙不迭地往兩邊移挪著攤位,一隊保安團士兵大搖大擺地辟開人群,隨後保安司令沈家門騎著高頭大馬過來。田明媚來不及躲閃,直愣愣地站在了沈家門麵前。沈家門笑了,他從馬上下來,一步一步堅定而紮實地走到了田明媚麵前。沈家門一眨不眨地看她,目光像沒見過田明媚似的新鮮稀奇。田明媚感到身上的衣衫被沈家門放肆地一件件剝下,然後扔在地上。
沈家門說,你什麼時候嫁給我?
田明媚說,你根本沒有殺死陳三炮!
沈家門笑了,他微笑著輕輕甩手裏的馬鞭,像法師搖法鈴一樣搖了無數遍。田明媚故作鎮靜地同樣瞪視他。忽然沈家門臉色一沉,躍上馬背,一抽馬鞭朝前奔去。保安團士兵跟著疾步快行。街上恢複了原狀,大家忙各自營生,沒人理睬田明媚,仿佛保安團的士兵們從來沒有出現。田明媚站在街心,她突然覺得天地那麼遙遠,自己像一枚釘在街心的孤獨的釘子。
田明媚看到田太太在床上輕輕呻吟的樣子,突然覺得懊惱萬分,她認定花紅是個妖怪,隻要花紅進了田家,就沒有一天不雞飛狗跳。掃帚星,田明媚輕輕地罵著,掃帚星,掃帚星……田樹才顯然聽到了田明媚發出的聲音,他皺了一下眉頭,盯了田明媚一眼。
這時候田福匆匆地走了進來,邊走邊說,太太,沈司令進屋了。
田太太咳嗽的聲音就更加響亮起來。田樹才走到房門口,一言不發地盯著院子裏,他看到兩列保安團士兵像兩串帶魚一樣,一條咬著一條進來,步伐整齊,最主要的是他們持槍迅速地分列在天井的兩側。沈家門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在田樹才麵前站定了。而他身後跟著的趙先生,像一片無聲無息的樹葉,或者是一個瘦長的影子。他挎著藥箱的樣子,有些力不從心的味道。緊跟其後的沈二,把幾個大禮盒堆上了桌。田明媚瞟了一眼,人參、蟲草、鹿茸。田明媚再瞟了沈家門一眼,忽然發現他長得其實挺順眼的。
院子裏突然變得無聲無息,一隻從瓦片上和光線一起跌落的貓,突然大叫了一聲,迅速地躥起並且掠過了沈家門的鞋背。沈家門笑了,向趙先生勾了勾手指頭。
趙先生像一隻大蝦一樣走到沈家門身邊。沈家門反背著雙手大聲地說,都給我聽好了,這位是我從縣城給丈母娘請來的西醫趙先生!趙先生,快仔仔細細地給王母娘娘看看!要是治好了,本司令重重有賞。治不好……我就賞你顆花生米。
趙先生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他像一片無聲的樹葉,不慌不忙地穿過天井中那片白亮的光線,走向被沈家門稱為王母娘娘的田太太。然後他放下藥箱仔細地開始檢查田太太的傷口。沈家門和田樹才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他們幾乎同時走進了房間。走進房間的時候趙先生正在收拾藥箱,他很輕地說,老太太的傷口已經化膿,細菌感染十分嚴重。隻是現在市麵上采購不到能夠消炎的西藥盤尼西林,如果繼續感染,恐怕性命有虞。
這時候田明媚的眼淚突然就奔了出來,她帶著哭腔的聲音隨即響起,大先生,你可得救救我娘啊!田樹才陰著臉對田明媚說,你閉嘴,你說這些有什麼用。
沈家門笑了,他脫下帽子搔了搔腦袋,看著梨花帶雨的田明媚說,丫頭你放心,本司令會想法搞到盤什麼……什麼林?奶奶的,姓趙的你趕緊把這藥名寫下來,老子記不住。
趙先生一邊抖著手在紙上寫下“盤尼西林”幾個字遞給沈家門,一邊無奈地搖搖頭:現在上麵對盤尼西林封鎖得緊,價比黃金,恐怕有錢一時也難以買到。
沈家門笑了,你敢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老子打掉你門牙。這天底下,有本司令辦不成的事嗎?就是靈芝仙草,本司令也得摘它兩大筐當菜炒。我娘死得早,丈母娘就是我親娘!
田太太在床上聽著,臉上露出了虛弱的微笑。她虛弱無力地伸出手,突然像是看穩了似的,一把捉住田明媚的手,無力地說,明媚,我看你是有福氣的。
田樹才用托盤托著一碗熬好的中藥,從後院走廊向田太太房間走去。他看到了田樹根,田樹根失魂落魄地從前院摸向後院,他輸得隻剩下一件單衣,一條褲衩。田樹根搖頭晃腦地走向田樹才,看到田樹才手中托盤裏的一碗中藥,以為是參湯,一把搶過就喝。隨即迅速側過臉,一口噴在地上,噴出一片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