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重砌的爐灶(1)(1 / 2)

破廟裏,田樹才把田樹根的遺像掛在田有糧和田太太的遺像中間。田樹根的嘴角有一抹羞澀的笑意,似乎為他自己過早躲了清閑而感到不好意思。田樹才凝視了會,眼中不知不覺湧出淚水,他直直地跪下去,爹,娘,大哥!田樹才今生不替你們報仇血恨,誓不為人!

田樹才把頭磕下去時,深深痛悔起大哥活著的時候,他沒好好地拿田樹根當大哥看。盡管大哥不像做大哥的樣,可他又何曾有過像個當弟弟的樣?除了年紀大過自己,大哥從小在他麵前幾乎什麼都不是。模樣比他難看,身高比他矮,聰明勁遠不如他,為非作歹、好吃懶做卻遠勝於他這個當弟弟的。田家大少爺和田家二少爺等於是一塊硬幣的正反兩麵。如果說田家二少爺是田記唐宋酒坊釀出的一缸上好絕佳的花雕酒,則田家大少爺幾乎就是一缸釀壞了的醋,甚至連做醋都不配。當年田有糧曾這樣恨鐵不成鋼地吼罵過田樹根。因為父親一直憎惡不成器的大兒子,連帶著做弟弟妹妹的田樹才和田明媚也對大哥沒好臉色。

大哥這輩子其實很苦很苦。他也想做個好人,可是沒有人給他做好人的機會。田樹才想到這裏,禁不住痛哭失聲。

田明媚無聲無息地進來,也跪下去,爹,娘,大哥,若不能替你們報仇,我嫁誰死誰!田明媚哭倒在田樹才身上,二哥,我現在隻有你一個親人了!

田樹才攬過田明媚的肩,難過地閉上眼睛,沉重地點點頭。

在田家兄妹抱頭哀哭的時候,花紅在自己的房間裏,將唐宋花雕的獎杯獎狀一左一右擺在一張破香案桌上,中間擺著香爐,還有一把當年花七斤常用的酒勺,恭恭敬敬供奉起來。花紅點好香插上,跪下去,爹,田記唐宋酒坊沒了,女兒除了這獎杯獎狀啥都沒有了!求爹在天之靈保佑女兒,重開田記唐宋酒坊,重振田家家業!

然後花紅坐在黑夜中的一把破椅子上,靜靜地聽,她想聽聽花七斤從冥冥之中能傳遞給她什麼樣的聲音。破廟外的風聲像哨子一樣嗚咽。一根沒有旗幔的旗杆,像一個孤獨老人站在月光下的廟門口。一隻許久沒有聞到油煙味的老鼠躥過箱櫃之間,躲在花紅看不見的角落裏,睜著細小閃亮的眼睛打量不知打何處而來的新鄰居。屋頂牆角結網的蜘蛛停在蛛網上,凝神注視一動不動的花紅,考慮到這一夥人不太可能給它們造成麻煩後,蜘蛛繼續忙碌地織網。而牆角的蟋蟀在經過短暫的安靜後,又開始啾啾作響,一聲比一聲清脆。

花紅聆聽了一會,什麼也沒有聽到。她歎了口氣,開始鋪床被。花紅洗漱完畢正要上床,門猛然被推開了,田明媚抱著被子驚慌失措地赤腳跑進來,像隻小貓似的一下子躥上花紅的床,抓著被子瑟瑟發抖,兩眼直愣發呆。花紅納悶地問怎麼了。田明媚語無倫次地說,剛才老鼠跑到房裏,這裏好可怕,太可怕了。

花紅扔過去一個枕頭,讓她今晚就睡這,明天她還得起早辦事。田明媚悄悄瞟了眼花紅,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兩人睡下,花紅很快響起了沒心沒肺的鼾聲。田明媚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今夜之前,她還住在寬敞明亮的田家大院,做著嬌生慣養的田家三小姐。一夜之間,她從宮殿跌落到草舍,從珠玉變成草根。這蛛網虯結鼠蟲猖獗,充斥著陰黴之氣的破廟,連田家以前的雜物間都不如,卻是她今後很長時間裏唯一能夠賴以棲身的家。

今後她需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洗衣,做飯,燒菜,掃地……她認為這些粗活會把她嬌嫩纖細的手折騰得不成樣子。她會從水水靈的姑娘變成像張媽那樣蒼老不堪的老女人嗎?聽著花紅輕鬆均勻的鼾聲,田明媚幾乎要掀開被子,把花紅一把揪起來,責罵她男人死了,公公婆婆死了,這個家苦難得像浸在黃連水裏一樣,她為什麼有本事睡得這麼沒心沒肺?田明媚甚至為自己沒出息到向花紅求救,像個可憐的小丫頭似的睡在她腳後而羞愧。田明媚想到這裏,暗暗蹬了花紅一腳。沒想到花紅隻是側了個身,哼哼唧唧了幾聲,繼續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