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迷蒙,寒氣一層層降臨。花紅披著舊大衣,打著哈欠開門。她打算再去一趟辛浦鎮,跟幾家米店說說,看能不能先賒幾百斤米給她,日後以酒還米,一步步打好田記唐宋酒坊重振河山的基礎。雖說眼下時局開始吃緊,米商們未必肯痛痛快快賒賬,但田記幾十年的信譽放在那兒,她花雕酒頭腦的名號放在這兒,賊偷不走,火燒不盡,水衝不垮。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花紅邊琢磨著說辭,邊打開吱吱嘎嘎作響的廟門。
一大車米孤零零地停在空空的白霜初起的地上,像有人昨夜經過忘記了拋在這兒的。地上還有幾道淡淡的車轍痕跡。花紅驚異地四處張望。王大山等幾個佃農蹲坐在四周石墩子上,像一隻隻夜宿的鳥,好像早在等著花紅開門。他們的頭發沾上了早晨的露水,看起來像趕了很遠的路過來而滿頭大汗。
帶頭的佃農王大山過來,花掌櫃,雖說現在的田地已不是田家的了,可我們這麼多年沒少受田家恩惠。大家商量各家把餘糧勻了點出來,都是上等的精米。
花紅看看他們一雙雙無比信任的眼睛,再看看那一大車米,突然不可抑止地紅了眼圈。當初聚在田家大院門口,高舉著手裏的契約,斤斤計較要加米價的是他們。花紅還出手打落了其中一個人的門牙。現在,拉著家裏勻出來的不多的米,在田記唐宋酒坊最困難的時候出手相援的,也是他們。花紅看到其中一個人張著缺門牙的嘴,傻傻地笑著。花紅覺得,就算不為田記,就算為了他們仍然虔誠地篤信田記的名頭,她也得把田記這條破大船修修補補,重新在驚濤駭浪裏撐下去。
田樹才和田明媚聞聲出來。田福和二胖也擦著眼屎從後院趕來。花紅衝著大夥一抱拳,諸位的大恩大德,花紅謝了!
看到此情的田樹才和田明媚,忙向這些佃農們深深鞠躬。花紅吩咐田福把各家拿來的米登記下來,等第一批酒賣出,加倍奉還米錢。
王大山連忙說,花掌櫃,米錢就不用給了,到時候我們等著喝你釀的新酒。
花紅一拍巴掌,好,一言為定!花紅從牆角拎過一桶油漆一把刷子,遞給田樹才,你是洋學生,給我在這牆上寫上咱們酒坊的名號。
田樹才接過刷子,在油漆上重重地沾了沾,凝神思索片刻,然後在照壁上一筆一劃地寫。所有的人都在背後靜靜地看著。田樹才的一筆一劃仿佛畫出了田記唐宋酒坊數十年來的風霜雨雪,滄桑興衰一字一句刻在晨陽斜照的牆上。然後四個鮮豔觸目的大字出現在大家眼前:田記唐宋酒坊。田樹才在收筆的時候,一大點油漆滴在牆上。他略一思忖,索性畫了一個斜放的大酒壇子,酒水從壇子口淌出來。眾人拍起巴掌大聲叫好。這時候田福和二胖拖著兩掛鞭炮,他們點起了鞭炮。花紅在劈劈啪啪的鞭炮聲中,站在鮮紅的大字前衝佃農們拱手,大聲說,各位鄉親,田記唐宋酒坊今天就算是重張開業了!大夥兒互相轉告,要買田記的酒盡管來找我花紅!
這時候田明媚發現,田樹才投向花紅的眼神,像早晨的白霜被太陽融化,濕潤,溫暖,閃光,仿佛早晨的太陽整個跌進了他的眼眶。
銅鑼寨高高的木頭搭成的瞭望哨上,兩個小土匪看到一男一女挑著晃晃悠悠的兩壇酒,正朝寨子過來,酒壇上貼著“田”字。兩個小土匪嘩地緊張地拉起了槍栓。
地瓜指著下麵說,那兩人敢大搖大擺上銅鑼寨,真不要命了。苦瓜用槍管瞄準那兩人,奶奶的,膽子不小,敢闖咱們銅鑼寨來。這時苦瓜看清了男人肩上纏著紅布的扁擔,馬上放下槍,不對,他們扁擔上纏著紅布,是大當家訂的貨。地瓜踹了苦瓜一腳,要他趕緊去接貨。苦瓜拖著槍往山下跑去。而一路往上走的何秀蓮觀察著山上的地勢,這銅鑼寨果然是易守難攻,山勢險峻,是個好據點。
馬龍說,老顧同誌說過,銅鑼寨下的一線天是日軍途經辛浦鎮的咽喉要道,要想把日軍攔截在辛浦,就必須爭取到陳三炮!
兩人加快步子朝山上走去。拐彎處,一根槍杆擋住他們的去路,苦瓜嚷著要他們放下酒擔站在那兒,不得近寨子一步。馬龍放下酒擔,讓他告訴大當家的,有個叫馬龍的要見他。苦瓜不耐煩地說一個賣酒的還想見我們大當家的。何秀蓮在旁邊說話,小兄弟,別忘了皇帝老子還有幾門窮親戚呢,你不去報,待會吃虧的隻能是你。苦瓜懷疑地打量了他們幾眼,讓他們呆著,便朝山寨大廳匆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