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大廳,滿滿的一桌菜。沈萬順坐北朝南坐在正中的太師椅裏,兩手穩穩地擱在椅扶手上,看上去像一尊不威自嚴的活菩薩。沈家門、馮小寶一左一右各坐一側。田明媚遲了點進來。馮小寶看見田明媚,揚起下巴不屑地翻著眼望向別處。田明媚親昵地坐到沈家門旁邊,用手絹拍打了下他的胳膊肘。沈家門有點莫名其妙地看田明媚。
田明媚說,髒,等會脫下來我去洗。
沈家門納悶地說,不髒啊,再說張媽會洗,用不著你去洗。
田明媚扭了扭身子嬌聲說,給自己男人洗件衣裳算得了什麼。
馮小寶嫉恨地橫了他們一眼,低聲說,耍什麼風騷,男人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李媽端著一盆雞湯上來,挨個給大家盛湯。沈家門把一碗湯先端給沈萬順,又端給田明媚,然後就端了碗自己唏哩嘩啦地喝,卻把馮小寶給漏下了。馮小寶委屈地接過李媽遞過來的湯,一邊喝,眼角斜著對麵。沈家門噓寒問暖地問候田明媚,讓她別燙著。
田明媚嘬著嘴唇,得意洋洋地吹著熱氣,美滋滋地喝。剛喝下一口,突地一陣惡心,喝下去的雞湯從喉嚨口湧上來,她連忙跑出去嘔吐。
沈萬順狐疑地看著跑出去的田明媚。沈家門嗅了嗅湯碗,八成是這雞湯味道不對吧?
一旁袖著手侍伺的李媽臉都嚇白了,老爺,司令,這雞是我一大早從集市上買來,現殺現煮的,怎麼會有問題呢?
馮小寶大大喝了一口,用手絹擦著嘴,揚著聲告訴李媽,別慌,這湯鮮著呢,有些人就是雞蛋裏挑骨頭,沒事也得找事兒。沈萬順皺著眉頭轉著眼珠想事兒。田明媚由桃紅扶著,神態疲憊步子踉蹌地進來,坐回沈家門的旁邊。沈家門憐惜地問她要不要緊。
沈萬順突然放下湯碗,兩眼放光,有喜了!快請馬大先生過來,趕緊給三少奶奶號脈!
沈家門和田明媚抬起頭,驚訝不已。馮小寶正啃著一塊雞肉,聽得這話,雞肉一下子卡在喉嚨,噎得翻起白眼連連咳嗽。李媽趕緊往屋外跑。田明媚的臉龐一下子紅了,羞怯地把臉轉向沈家門,頭幾乎要低到他的懷裏。
沈家門高興地說,好,老子等這一天可等了三十多年了!
沈萬順大聲說,給我聽著,誰生兒子,老爺我賞她二十畝田,五千大洋。生女兒賞十畝田,二千大洋!
馮小寶氣急敗壞地舀了一大碗雞湯,雞湯濺在桌麵上她也顧不得,兩手端起碗,大口大口喝下去。沈萬順看著她搖搖頭。
李媽帶著馬大先生急急趕來,沈萬順和沈家門緊張地看著馬大先生給田明媚號脈。馮小寶麵上不屑,心裏卻懸著十五個七上八下的吊桶。馬大先生給田明媚號完脈,麵露笑容,對沈萬順和沈家門拱拱手,恭喜老爺司令,三少奶奶有喜了,而且喜脈強勁,估計是個男孩。
沈家門一下子抱起田明媚在地上旋轉。田明媚害羞地拍打沈家門的背。沈萬順高喊別動著明媚的胎氣,快放下來。沈家門小心翼翼地將田明媚像個玻璃杯子一樣輕放在椅子上,蹲下身輕輕替她敲腿。
沈萬順讓沈二把家人們都叫進來。馮小寶煩躁地起身要走,被沈萬順喝住,說沈家上上下下都得在這聽著。
一會兒家人們陸續進屋,站滿了客廳。他們納悶地互相瞅著,像一堆棋子撒在棋盤上,不知道將被如何擺布。沈萬順拄著拐杖坐在太師椅裏,活似沈家門訓練保安團丁的氣勢向家人們大聲訓話,從現在開始,三少奶奶就是沈家的國寶。誰從她跟前過,都得輕手輕腳,說話細聲細氣,不許嚇著沈家的孫子。然後又重點吩咐桃紅,跟在三少奶奶身邊寸步不離,就是打個噴嚏都得及時向他彙報。飯菜要不涼不熱的時候再上,所有的食物都要用銀針試過,才能讓三少奶奶食用。誰要是敢對三少奶奶不敬,就打斷誰的腿!
下人們又好笑又害怕地齊聲答應。他們走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把憐憫的目光投向邊上的馮小寶,好像馮小寶轉眼間由一件閃閃發光的綾羅衫變成了被人遺棄的舊衣裳,由一把漆光鋥亮的新椅子變成了油漆剝落脫檔斷腳的舊椅子。馮小寶臉色鐵青地扯著手裏的絲綢手絹,撕成了一縷縷破布條。
沈萬順意猶未盡,繼續吩咐沈二去辛浦鎮最好的裁縫寧小七那裏,給三少奶奶做幾身寬鬆的衣服,要上好的湖州產桑綢麵料。沈二答應著跑向外麵。
沈家門猴急地摸著田明媚的肚子,把耳朵貼近她的肚子,要聽聽兒子在裏麵怎麼樣了。田明媚嬌羞地推他。沈家門不依不饒地粘上去。馮小寶跺跺腳準備回屋。沈萬順突然又喊,對了!馮小寶嚇了一跳,停下腳步回過頭。
沈萬順激動地撫著手掌,家門,你去辛浦最好的金匠鋪,趕緊打一把純金的長命百歲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