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一聲響亮的鞭子聲在空中抽響,沈家門怒氣衝衝地跨出門。田樹才的身子一矮,頓時從石墩子上落到地上,他雙膝跪地,呆呆地看著沈家門。
沈家門的鞭子幾乎要戳到田樹才的額頭,田樹才,還有膽回來,看我不抽死你!話落鞭起,田樹才被撕破衣裳的肩頭立刻出現一道血紅的鞭痕,一排血珠頓時鋪在田樹才白生生的皮膚上。膽小的仆人驚叫一聲撒腿就跑,膽大的卻圍上來抱著胳膊看熱鬧。
馮小寶抱著小狗嫋嫋娜娜從後院走過來,邊走邊哼戲,見圍著一圈人,便上前踮著高跟鞋看。馮小寶看到像隻落水狗一樣伏在地上的血人,連忙退出來,用手絹掩著鼻子,厭惡地問旁邊的李媽怎麼弄了這麼個血人進來。李媽幸災樂禍地告訴她,田樹才私自跑到銅鑼寨攻打陳三炮,結果被土匪打得半死不活,司令這幾鞭子下來還活得成啊。
馮小寶手裏的小狗跌落在地,小狗四腳朝天汪汪亂叫,委屈地看馮小寶。馮小寶焦急地問田明媚在哪兒,李媽說昨晚去看戲還沒回來。馮小寶向前院跑去,跑得太急,旗袍下擺嘩地撕開了一道口子。馮小寶低頭瞅了一眼,跑得更快。李媽在背後納悶二少奶奶怎麼這樣,是三少奶奶的二哥又不是她二哥。
馮小寶跑到大院門口,糾結地擰著手絹向遠處焦慮地張望。旁邊綢緞莊的老板跟她打招呼,要她進來看看新到的杭州緞子麵料。馮小寶像什麼也沒聽到,踩著高跟鞋扭著屁股朝前跑。跑了一段,一隻鞋後跟脫落在地。馮小寶索性拎起鞋子就跑。辛浦鎮的人們驚訝地看著一向嫋娜如柳的沈家二少奶奶赤著腳、拎著鞋子、披頭散發一臉焦慮地奔跑在大街上。
這時候一輛馬車急速地朝辛浦鎮方向的另一條路奔來。八個氣喘如牛的士兵跟在後麵奔跑。田明媚不斷催促馬車夫快點再快點。馬車夫的馬鞭在空中不停地甩響,車輪朝前迅速翻滾。桃紅擔憂的目光落在田明媚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欲言又止。田明媚再次高喊快快。
馮小寶跑到辛浦鎮的橋頭,沒等到田明媚,卻迎麵遇上急匆匆趕來的花紅。馮小寶一把拉起花紅就往回跑說,花掌櫃你家小叔子快被沈家門打死了。花紅甩開她的手往沈家跑。馮小寶的腳步慢下來,看著花紅英姿勃發的背影,驚慌不安的心稍稍有了點著落。她套上掉了一隻後跟的鞋,一腳高一腳低地往回走。
花紅跑進沈家大院,看見沈家門用槍頂著田樹才滿是血漬的腦袋,瞪著紅燈籠一樣的眼珠,像一頭被擊中了要害的熊一樣大發雷霆。沈家門握槍的手由於氣憤而劇烈顫栗,把田樹才的腦袋頂得像風吹葫蘆瓜一樣東搖西晃。
花紅的身後掠上幾條身影,幾個人邊跑邊喊,槍下留人,司令槍下留人!沈家門轉臉一看,是死裏逃生回來的老蔫巴等幾個士兵。他們纏著紗布,吊著胳膊,綁著小腿。沈家門怔愣,他娘的你們幾個不好好養傷,跑這兒搗什麼亂。
老蔫巴等跑到沈家門麵前跪倒在地,說如果不是田隊長逼著他們先撤退,他們幾個早見閻王爺了,司令槍下留人啊。
沈家門臉上的神色怔愣而吃驚。其他幾個傷兵也替田樹才求情。田樹才費力地轉過沾滿血糊的臉,對著幾個傷兵難堪地笑笑,從嘴裏擠出一句,對不起,我害了你們,你們不用為我求情。然後田樹才看到不遠處一棵開花的海棠樹下站立的花紅,望著他滿臉不忍。田樹才幹涸的心頭忽然像灑上了一瓢清涼的水,軟軟潤潤起來。接著田樹才又看到再遠一點,馮小寶揪著一塊手絹靠在暗紅色的廊柱下,神情悲傷地望著他。田樹才緩緩地收回目光,這時他發現自己的腳下多了一把烏黑的手槍。
沈家門把槍狠狠砸在田樹才麵前,冷酷地要他自行了斷。田樹才遲疑地用沾著血的手慢慢伸出去,終於把槍握在手裏。田樹才把槍舉到眼前端詳,精致,烏黑,冰涼。他想這是一個多麼漂亮的東西,隻要對準腦袋,扳動槍栓,人活在世上的所有煩惱、仇恨或愛戀全都消失得幹幹淨淨。這東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