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長命鎖與紙灰燒在一起(1)(1 / 2)

銅鑼寨整出了一間屋子。何秀蓮讓馬龍弄了塊木板,刷上一層烏炭,掛在泥牆上當黑板。何秀蓮又找了塊石灰當粉筆,在黑板上寫上“天、地、人、手、足、口”,從小學生的啟蒙教育開始,耐心地教土匪們識字。剛開始時土匪們有幾分新鮮,學了一天,第二天又忘得幹幹淨淨,全還給了何秀蓮。這樣兩三天下來,土匪們有的偷懶,有的耍賴,有的邊聽邊打瞌睡,隻有鼻涕學得最認真。

陳三炮火大了,跑來訓話,說學得好的每人賞兩塊紅燒肉,一個月賞三塊現大洋,年底背半架野豬肉回家。土匪們像吸足了大煙,一下子還過魂來,坐在小凳子上興興頭頭地聽何秀蓮講課。除了教識字,何秀蓮還給土匪們講故事。她講銅鑼寨外麵的大世界,講上海灘上的奇聞趣事,講上海灘上的黑幫頭子杜月笙……土匪們一個個瞪大眼,興趣十足,這位對他們來說就是祖師爺。

何秀蓮講杜月笙這個跺一跺腳上海灘地皮就會搖三搖的黑幫頭子,參與上海各界抗敵後援會,籌集大量物資,弄到通訊器材、裝甲保險車、防毒麵具等送給中共八路軍支持抗戰;捐贈了5000支快慢機手槍,一個月時間倉促成立了遊擊隊,在上海南市和蘇州河兩岸與日寇作戰,血灑上海灘;杜月笙的徒弟還用刀劈死大漢奸、偽上海市長傅筱庵……

土匪們麵麵相覷,一個個羞愧地低下頭。他們大半輩子糊裏糊塗地打打殺殺,大碗吃酒,大塊吃肉,自以為是蓋世英雄。雖說有時也做殺富濟貧的事,可跟人家驚天動地的大事體一比,那就是小土匪碰著大黑道,小巫見大巫。

何秀蓮大聲說,做土匪沒什麼了不起,林衝八十萬禁軍教頭都要逼上梁山。大夥兒個個都有一肚子苦水,不是逼不得已哪個會上山做強盜土匪?誰不想弄個三畝四分地,娶妻養兒孝敬爹娘,過安穩日子。可日本人不讓我們好過,殺我們親人,奸我們妻女,燒我們家園。弟兄們難道連八百年前的梁山好漢也不如嗎?難道連上海灘上的流氓大亨也比不上嗎?抗戰離我們很近,東三省丟了,華北亡了,上海淪陷了,杭州灣失守了……我們腳下的土地在一寸一寸丟掉……弟兄們,到最後我們會連一個站的地方都沒有……

土匪們一個個拍桌子摔凳捋胳膊,罵罵咧咧小日本該死的,小日本敢來犯銅鑼寨,讓他們一個個有來無回連骨頭也不剩下一根。

陳三炮在門外悄悄聽著,他想何秀蓮這些話真像衝著自己說的。自從跟新四軍金紹大隊政委路軍波喝酒說定守住一線天,陳三炮就守住了跟路軍波與馬龍、何秀蓮站在一起的底線。所有膽敢經過銅鑼寨、進犯一線天的日軍在他的地盤上都是找死。可陳三炮並沒有打算跟一線天以外的日軍動刀動兵,因為他認為那不是銅鑼寨的地盤,犯不著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地玩命。可照何秀蓮這麼一說,銅鑼寨的地盤好像也並不能固若金湯……他奶奶的,日本人咋這樣得寸進尺貪得無厭,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就不知道老子陳三炮有幾隻眼!

陳三炮憤恨地離開屋子,差點迎頭撞上東張西望的孔二己。陳三炮不耐煩地問孔二己鬼鬼祟祟做啥。孔二己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從何秀蓮教弟兄們識字後,沒有一個人愛聽他說話了,連孫子鼻涕一聽他念“士誌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就跑得無影無蹤,難道他的學富五車、才高八鬥就沒有一點點用場,要老死帶到棺材裏去嗎?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陳三炮趁孔二己閉著眼睛搖頭晃腦的時候,悄悄從他背後走開。孔二己吟得興盡,睜開眼一看,陳三炮早就沒了影子。孔二己長歎一聲,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背著手躬著身,輕手輕腳地朝教書的屋子摸過去。

孔二己站在陳三炮剛站的地方偷聽。他的耳朵不太靈光,聽不清何秀蓮在說啥,急得他伸出小手指頭掏耳朵,掏出了一大坨耳屎,晃晃腦袋,還是聽不清。孔二己跑到旁邊,折了一根掃帚竹梢塞進耳朵再掏。突然屋子裏傳出打雷似的鼓掌聲,孔二己嚇了一跳,手一抖捅到耳膜,疼得他哎喲大叫。何秀蓮打開門,看到蹲在地上蒙著耳朵的孔二己,就把他拉進屋。孔二己隻得一手蒙著耳朵,狼狽地走進去,坐在鼻涕旁邊。

這一回孔二己聽清楚了。他吃驚地了解到何秀蓮居然是大上海紗廠資本家的獨生女兒。她從小由三個保姆兩個乳娘養大。床上鋪的是法國進口的天鵝絨被。家裏的餐盤都鑲著銀邊。父母每個禮拜都會看一場大戲,兩場電影,吃三回西餐,跳四次舞,結識五名以上社會名流。何秀蓮到十二歲的時候才知道買東西是要付錢的。讀南洋中學的時候,何秀蓮慢慢接觸到進步書籍,才了解到農民一年的收入連他們家兩天的菜錢都不到,自己身上的一件衣裳足夠填飽好多人的肚子,父親的紗廠財富是由無數工人拚死拚活流血流汗堆積起來的……再長大一點的時候,何秀蓮與同學們一起,毅然離開用柔軟華麗的絲綢包裹起來的家庭,為了普羅大眾能夠平等生活,她奔向了革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