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驗學習之中,葉適特別強調“多識前言往行”,表現出強烈的曆史意識,這是特別值得重視的。這種曆史意識表明,人是曆史的存在,是曆史經驗的承載者,因此,需要從曆史經驗中吸取智慧,需要靠先賢的言行紀錄滋養德性,而不能離開曆史的空間談論形而上的性命之學。他將孔子視為成德的典範,而不是超越曆史時空的神聖偶像。他並不諱言孔子孟子(他對孟子有批判有稱讚)之“迂闊”(見《葉適集》,第674-675頁),就是說,他並不以成敗論英雄,不以得失論聖賢。因為孔、孟作為曆史“典範”,有巨大的曆史作用,使後世人有所遵循。因此,除了當下的生活實踐和經驗之外,還要在“前言往行”即曆史“典範”中去學習,這樣的曆史“典範”是非常重要的。

他批評後世儒者常常離開曆史“典範”,自己創造出一套虛幻的理論,使其成德之學“無據”,自然也就不能成德。他之所以堅持孔子“述古”而不“作古”,就是為了恢複曆史“原典”,從中吸取精神營養,而不是向往“無據”之創造。葉適開創的這種曆史譜係學,與他的知識譜係學是互為條件的。

從曆史譜係學的角度看,曆史人物、事件及其曆史記載的文獻、典籍都有其真實性、客觀性,這構成曆史的“實事”,並由此證實了曆史的延續性。曆史人物就是在不同的曆史空間中活動的,而曆史經驗是靠他們積累的,所謂孔子“述古”而不“作古”,就體現出對曆史真實的尊重。人人都生活在曆史中,生活在曆史的時間與空間所構成的譜係之中,隻有承認這一點,人的存在才是有“據”的,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德也是有“據”的。時間是進行的,事物是變化的,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切都可以納入到曆史的序列,一切都在變化之中,《周易》所謂變化之道也不例外。這是廣義的曆史。

但是,在事物變化之中,又有一貫之“統紀”,即所謂“道統”(此“道統”與程朱所謂“道統”不同),這就是物有變而理不息,“天下之事變雖無窮,天下之義理固有止”(《習學記言序目》,第182頁)。

“止”者止於物也,道是不能離開事物而獨立存在的。道之所以存在也是有“據”的,其據就是曆史的“實事”,這也就是理之所“止”。葉適並不反對講義理,“然訂之理義,亦必以史而後不為空言”(同上書,第205頁)。這裏所說的“史”,是指廣義上的曆史事實,包括人的存在及其言行。如果離開曆史事實而空談義理,那就是“影像”,影像不是真實存在。他評論孟子說:“若孟子之論理義至矣,以其無史而空言,或有史不及見而遽言,故其論雖至,而亦人之所未安也。”

(同上)換句話說,孟子所論之理義(即義理)無非是“影像”而非真實之論,故不能使人心安。由此看見,“實事”與“影像”之說,是葉適基於曆史意識而提出的一個重要的理論方法。

從知識譜係學的角度而言,葉適堅持認為,孔子的“思學兼進”

(見《習學記言序目》,第186頁)的方法,是成德的根本途徑,而多聞、多見之學,則居於首要地位。這裏也有時間觀念,凡見聞之知都屬於經驗範疇,凡經驗都是在一定時間中獲得的,常常因時而異,因地而異,孔子之時的人與事與南宋之時的人與事有所不同,所經曆的人生經驗也不同,就此而論,不需要也不可能回到古代社會,得到與古人一樣的經驗,因此,他是反對“泥古”的。即使是同時代的人也不可能得到完全相同的經驗,但是,他相信經驗中凝聚著共性,個別中包含著通例,正如孔子所說,“德不孤而必有鄰”,就是說,德之所以為德,固有其相似性、相通性、一貫性。這是靠心之思而得以存在的,而思又不離耳目見聞,由此而“內外交相成”,並保證其客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