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天下識治知言之人,不應如是之多,則三歲以策試進士,使肆言而無所用,是誠失之矣。今又使製舉者自以其所謂五十篇之文,泛指古今,數陳利害,其言煩雜,見者厭視,聞者厭聽。且士之猥多,無甚於今世,挾無以大相過之實而冒不可加之名,則朝廷所以汲汲然而求之者,乃為譏笑之具。今宜暫息天下之多言,進士無親策,製舉無記誦,無論者,稍稍忘其故步,一日天子慨然自舉之,三代之英才未可驟得,亦不至如近世之冗長無取,非惟無益而反有害也。
同前書。
宏詞
法或生於相激。宏詞之廢久矣!紹聖初,既盡罷詞賦,而患天下應用之文由此遂絕,始立博學宏詞科。其後又為詞學兼茂,其為法尤不切事實。何者?朝廷詔誥典冊之文,當使簡直宏大,敷暢義理,以風曉天下,典、謨、訓、誥諸書是也。孔子錄為經常之詞以教後世,而百王不能易,可謂重矣。至兩漢製詔,詞意短陋,不複仿佛其萬一。蓋當時之人,所貴者武功,所重者經術,而文詞者,雖其士人嘩然自相矜尚,而朝廷忽略之,大要去刀筆吏之所能無幾也。然其深厚溫雅,猶稱雄於後世,而自漢以來,莫有能及者。若乃四六、對偶,銘、檄、讚頌,循沿漢末以及宋、齊,此真兩漢刀筆吏能之而不作者,而今世謂之奇文絕技,以此取天下士而用之於朝廷,何哉?
自詞科之興,其最貴者四六之文,然其文最為陋而無用。士大夫以對偶親切用事精的相,至有以一聯之工而遂擅終身之官爵者。此風熾而不可遏,七八十年矣;前後居卿相顯人,祖父子孫相望於要地者,率詞科之人也。其人未嚐知義也,其學未嚐知方也,其才未嚐中器也,操紙援筆以為比偶之詞,又未嚐取成於心而本其源流於古人也,是何所取,而以卿相顯人待之,相承而不能革哉?
且又有甚悖戾者。自熙寧之以經術造士也,固患天下習為詞賦之浮華而不適於實用;凡王安石之於神宗,往反極論,至於盡擯斥一時之文人,其意曉然矣。紹聖、崇寧,號為追述熙寧,既禁其求仕者不為詞賦,而反以美官誘其已仕者使為宏詞,是始以經義開迪之而終以文詞蔽淫之也,士何所折衷?故既以為宏詞,則其人已自絕於道德性命之本統,而以為天下之所能者盡於區區之曲藝;則其患又不特舉朝廷之高爵厚祿輕以與之而已也,反使人才陷入於不肖而不可救。且昔以罷詞賦而置詞科,今詞賦、經義並行久矣,而詞科迄未嚐有所更易,是何創法於始而不能考其終,使不自為背馳也?蓋進士製科,其法猶有可議而損益之者,至宏詞則直罷之而已矣。
同前書。
辯林栗論朱熹封事
考(林)栗之辭,始末參驗,無一實者,其中“謂之道學”
一語,無實最甚。蓋自昔小人殘害良善,率有指名,或以為好名,或以為立異,或以為植黨。近忽創為“道學”之目,鄭丙唱之,陳賈和之。居要路者密相付授,見士大夫有稍務潔修,粗能操守,輒以道學之名歸之,殆如吃菜事魔、影跡犯敗之類。往日王淮表裏一諫,陰廢正人,蓋用此術。栗為侍從,無以達陛下之德意誌慮,而更襲鄭丙、陳賈密相傳授之說,以道學為大罪。文致言語,逐去一熹,固未甚害,第恐自此遊辭無實,讒言橫生,善良受害,無所不有!